《黃裳元吉》第一百一十六章 流星
一二四四年的四月底,襄陽的山山水水一片蔥綠。寶音與四個弟子將第二批的道藏雕版護送到武當山後,當晚就連夜下山。之所以在一路上他們沒有任何停留,因為在進關的時候,守城的將軍敲打他們,“雖然你有孟珙將軍的通關手令,但是來往過於頻繁還是有暗探的嫌疑,請你們把貨送到地方後,就立刻原路返回。”
這次來襄陽,寶音他們一路上可以感受到襄陽城,現在已經被孟珙打造的如同銅牆鐵壁一樣。從城門建築公事,防守的軍士到武當山附近的平民,都被孟珙給動員起來。武夢筆說孟珙還在襄陽附近辦了很多的書院,在認識上提高邊民的知識水平,特別是年輕的一代人,孟珙專門還送他們到武當山修煉武藝。這些年輕的一代人受了教育和武術訓練後成長起來,成為了保衛南宋和襄陽的主力軍。
師徒下山出關前,在襄陽城門附近的麵館吃麵,有四川下來運貨的船夫也在麵館吃麵,寶音耳朵神識聽著他們的討論,才知道餘玠現在把四川的防線打造的非常堅固。
旁邊的一個壯實大漢,喝了麵湯後,老板熱情的打招呼,“鐵頭,怎麽今年初,你都跑了五趟了也不歇息一下?”
穿著短衣汗衫的四十多歲的大漢說,“不能歇,我和餘玠大人簽了生死狀,要按時的供貨,保證把建築材料按時拉回去。”
麵館老板羨慕,“官府有人就是好賺錢啊,有了餘玠大人的這個保護傘,祝你生意紅紅火火。”
鐵頭的老板說,“餘玠老板不看關係,看本事,餘玠一到任,就設立招賢館,廣泛征求防守四川的意見建議。播州人冉氏兄弟建議釣魚山等處修築山城,囤積糧食,防備最艱苦的抗戰。餘玠采納了冉氏兄弟的意見,命令他倆負責正式修築釣魚山城。我們這些船家把式都和餘玠大人簽了生死狀,保證材料運輸。”
麵館老板說,“你們辛苦了,怎麽活快幹完了嗎?”
鐵頭說,“哪裏,釣魚城的材料完了,官府又在嘉陵江、沱江、渠江沿岸山險修建山城十餘處,把各州的治所都移入山城,因山築壘,屯兵聚糧。材料需要的很多,我看幹到後年都幹不完。”
傍邊的一個夥計插嘴,“但願在蒙古人來之前趕快幹完,就怕幹一半蒙古人就打來了。”
在他們不遠的一個秀才插話,“國家機密你們怎麽能夠在這裏亂講,當心蒙古人探子。”
來自蒙古的寶音和賈升龍幾個聽後,仿佛覺得秀才在說他們,於是知趣趕忙付了麵錢離開了麵館。寶音的心很複雜,自己是蒙古人?金朝人?還是中原人?賈升龍牽著馬韁繩,和寶音並排朝南宋的國門走去。準備出關前,賈升龍看著寶音的神情安慰道,“師父,在想餘玠將軍的保衛國家的事,覺得我們是蒙古那邊的心中不舒服?”
寶音點頭,“現在亂世,作為南宋的將軍餘玠是民族英雄,餘玠號召大家以敢死之心,與蒙古人決戰,讓人感慨激動。讓我想起了保衛金朝皇帝的武仙師父,他們都有他們的道義和責任,都是有勇有謀,慷慨赴死。可是偏偏他們都支持的不是同一個皇帝,天下的百姓就要為不同的皇帝而紛紛死去,叫人唏噓。”
賈升龍一臉正氣的說,“師父,所以我們的道教的作用,就讓整個華夏文明和名族都存活下去,不管誰是皇帝。”
在南宋城防關門口,寶音換到了下一次的通關令,這次劉整不在,是一個年輕的副將。三十歲精明強幹的他,警惕的看著穿著道袍的寶音師徒幾人,“你們來往我們南宋過於頻繁,希望你們一次多拉一些道經刻板,免得孟珙大人也保不了你們有暗探的嫌疑。注意回去後管好你們的嘴巴,不要泄露這邊的消息。”
“謝謝將軍的提醒。我們一定注意。”
他們五人終於順利出關,進入了蒙古管轄的河南境內。晚上在曠野的河邊搭起篝火吃飯休息,看著夜空中的星耀,師徒幾個都靜默的各自想著心事。忽然天上有一道流星劃過夜空,高鼻子大眼睛的周昌繡喊,“師父,師兄,看,天上有流星。”
寶音他們抬頭看著流星的光焰在夜空中像一個流矢,賈升龍歎息,“這個天上的箭不知道又射中了人間的誰?”
孫紅坤給篝火添了一把幹柴,“反正帶走的都是大人物,平民百姓這些年死的太多了,要是每個人都是一顆星星,那麽天空上的星星都變成流星,天天的下流星雨,星星都不夠用了。”
憨實厚重臉的劉山珍將手中烤好的餅和土豆非給大家夥,“誰說的,天上的星星一定比地上的人多,對吧,師父。”
寶音心中一緊,“會不會是叔叔耶律楚才?隻有他有資格讓天為他落淚。”
賈升龍知道耶律楚才的病情,上次是他用三味真火替他延續了幾年的壽命,現在計算時間,耶律楚才是到了人間的盡頭。怕寶音難受,他將手中的茶水碗遞給寶音建議,“師父,要不我們這次回去直接去和林城看看?”
想著上次在和林城的狼狽,不僅要提妨法瑪提,還要提防海迷失,還有蒙哥的一家子人不喜歡自己的目光,寶音搖搖頭,“不去了,去了法瑪提看著我不舒服,也許會節外生枝的惹出一些事情來。”
賈升龍換個思路,“要不我們返回邢台後,休整一下,您給您的侄兒寫信問問情況,我們在邢台等著他的信再說。”
寶音點頭,“好,上次你給叔叔續命兩年,現在流星出現說明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萬一叔叔真的去世了,我們如果在路上運送雕版往返時間都是幾個月,就失去了參加他葬禮的機會,我叔叔最後人間的路我要陪著他走完。”
一個多月後,寶音給耶律鑄的信沒有回音,不知道和林城耶律楚材叔叔情況的寶音,幹脆和弟子返回到長春宮,想著李誌常也許知道一些蒙古朝廷的事情。他們一行人剛回到道觀,寶音幾個栓了馬在馬廄,寶音喊著,“爺爺,爺爺。”
結果沒有人回答,就看見長春宮的一個道士跑來,“金真道長,老劉爺爺已經過世一個月了。”
“什麽?”
寶音臉上變得刷白,淚如泉湧,“爺爺,他去世了,我都沒有機會送送他。”
不一會得到寶音回來消息的李誌常來到馬廄,看著在馬廄木板房內哭泣的寶音,“師妹,不要難過,老劉走的很安詳,我把他埋在你師父劉忠祿的墳墓旁邊,用了上好的棺木,之所以沒有給你寫信,是因為不知道你的具體行蹤,想著反正你要回長春宮來。”
說完李誌常把一個上鎖的木匣子交給寶音,“這是老劉爺爺臨終時候交給我的,讓我轉交給你。”
寶音接過紅色的木匣子後並沒有打開,紅腫的眼想了一下坦誠的說,“師兄,麻煩您替我保管,這些都是刻印道藏資金來源。我後麵幾年都是長途奔波運輸道藏雕版,這些東西放在邢台也不放心,隻有在長春宮您這裏才穩妥。”
穿著青色道袍四十多歲的李誌常,臉上已經蓄起來三寸長的胡須,擔任全真教掌門的他,有了道門主管權力頂峰的加持,舉手投足都是一股老成周到的味道。他早猜到了這些是寶音經營的項目,那些寶音要額外刻印道藏雕版需要大量的資金。心知肚明的他之所以沒有問,就是按照丘處機的安排,寶音是全真教的補丁,既然寶音要完成她的任務,他作為師兄和掌門就不幹涉,至於那些道藏雕版運到何處,他真的是不知道。
他接過寶音的木匣子,“好吧,師兄就替你保管。”
寶音最後帶著弟子到老劉和劉忠祿的墳前,做了一次大型的齋醮道場,賈升龍幾個弟子穿著紅色的法衣唱誦經文,寶音披著孝服給自己的兩個親人焚經化符。看著祭奠的貢品香燭燃燒的火光,似乎是老劉在給寶音說話,這些話語點燃了寶音的心事。寶音感歎人間最後的情誼都隨著火焰傳遞到天堂,相信自己的師父和劉爺爺一定會收到。
寶音心中像有一扇窗,思緒的火花隨之湧進來。她想世界都是由火焰所產生的,有了太陽才會有萬物草木,而萬物草木燃燒後都化成的土,人間是靠著光明而化成了天下。寶音想起了師父說自己的道號金真,說是真金不怕火煉的修真,也就是用火修仙。可是這個概念,她以前並沒有思考太多,以前她不知道用火是如何修仙的。現在看著墳前的火燭,想著大師兄趙道堅的臨終的話,“小師妹,到時候你一定帶著愉悅飛升。”
寶音瞬間明白了,自己飛身的道場是一片火的世界,可是到哪找那個火搭起來的道場呢?師父丘處機生前說,“到時候天上會有感應給你。”
寶音望著火燭發呆,不由的把自己的手放入火燭的火焰中燒烤,看自己現在是不是可以對抗火焰的燒灼。
“師父,您小心,”賈升龍及時的把寶音的手拿開,
“呦,”寶音痛的叫了一聲,心中是氣餒,自己是身體似乎並不是不怕火焰啊,那麽自己修道飛仙的修為,到底什麽時候才到?
賈升龍拿出一個瓷瓶的外傷油膏,細心的給寶音塗抹,劉山珍以為寶音過度悲傷所致,看著心痛的說,“師父你不要太難過了,劉爺爺算是壽終正寢的,人又沒有遭罪。”
高大偉岸的賈升龍看破開導點醒寶音,“師父,明做兩離,大人以繼明照四方。可是沒有說用火燭自殘啊。”
寶音抱歉的悲傷一笑,“我就是想知道一下,被火燒的味道感覺。”
周昌繡說,“師父,你小時候的燙傷不是早都感覺過了?”
寶音失魂的望著老劉的墓碑說,“是啊,我怎麽忘了,可那時候我沒有入教修行。”
賈升龍開解,“師父就是悲傷過頭了,您不是以前給我們講過,您的飛仙的火焰道場,是修行到法身和報身合為一體的時候,就是報身點燈啊。”
寶音看著賈升龍溫存關愛的眼睛,“謝謝你,我確實是糊塗了,你們說的對,劉爺爺的離開,讓我腦中空落落的,又失去一位愛我的人,我真的傷心,我真的是一時糊塗。”
孫紅坤故意打岔,也是想明確師父修仙的境界問,“師父,什麽是報身點燈?”
賈升龍幫著寶音包紮起了火泡的手背,也給師弟們回答,“就是破相,是一種通過修德,修心,舍得人間才能夠達到的境界。”
寶音聽著賈升龍的話,確實覺得他才應該是自己的師父,自己在人間忘不了太多的事情,對蒙哥的感情根本割舍不掉,怎麽能法身報身合為一體?寶音感動的看著賈升龍,歉意的自責,“謝謝你,陪著我,接著我的任性,我好像做不到練心的最高境界,萬疏歸一本。”
賈升龍關懷理解頗有深意的說,“來人間一次不容易,師父請放心,我覺得天時到了,你自然的就會舍得了,嗬嗬。”
寶音若有所思的點頭,“黃離元吉,得中道也,要與天通,就耐心等著吧。”
賈升龍攙扶著在老劉墓碑前蹲下燒紙錢的寶音起來,臉上是一個陽光普照下燦爛的笑容,“師父,我陪著你等,護著你報身點燈後,萬疏歸一本的飛仙時刻。”
“謝謝。”
寶音不好意思的低頭,覺得這個大徒弟賈升龍的笑容非常的熟悉,就像久遠記憶中有的那個笑容,武仙派他來給自己護法,是武仙知道了什麽?
在李誌常的建議下,寶音和徒弟們參加了長春宮的日常修煉的課程,因為耶律鑄給李誌常寫信,耶律楚才好像身體處於彌留之際,他的最後的夢想是要葬在燕京的夫人墓旁邊。果然不久,寶音在長春宮的晚上又看到了流星劃過了夜空,寶音給流星逝去的方向虔誠的一拜,“叔叔走好,天上再會。”
六月底耶律楚才的遺體棺槨運到了燕京,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長春宮主持了大型的齋醮活動,現任的中書令楊惟中宣讀了皇後乃馬真的詔書,“耶律楚才、字晉卿,號湛然居士、玉泉老人。金末元初人,契丹族,遼朝宗室之後,仕蒙古三十年,窩闊台汗在位時官至中書令……。”
“耶律楚材贈經國議製寅亮佑運功臣、太師、上柱國,追封廣寧王,諡文正。”
葬禮後,現在任職中書省的耶律鑄,以前是全真教的道士於是留住在長春宮,他和父親的一些故交好友見麵說說話。那些被耶律楚才救助的文儒和官員紛紛把對耶律楚才的敬意,變成關愛給了耶律鑄。耶律鑄處理完這些人情來往後,最喜歡找寶音師徒聊天,現在父親去世,同父異母的兄長耶律鉉任職監開平倉,沒有在一起長大有些生疏,葬禮後禮貌的告別而去。失去父親的耶律鑄感情上,他覺得寶音要親切許多。
為了療傷,他最喜歡和寶音師徒在長春宮的太液池喝茶聊天,看著無人時候,對寶音說,”我父親遺憾的離世,說他的誌向沒有完成,誌終申不得,遺恨海長深。”
寶音安撫耶律鑄,“叔叔已經做的夠多了,他那些遺憾誌向,很多人覺得是他的地位不夠,嚴格來說不是中書令。在窩闊台手下,手中的權力不足以推行他認為的理想製度,而且推行的財務政策沒有多久也因為畏吾兒商人的競爭而中斷。”
耶律鑄讚同,“對啊,堂姐說的好。”
寶音話音一轉,“你覺得現在的朝堂給了你父親足夠的位置,他就能實現理想?”
耶律鑄搖搖頭,“國家的最大的犯法者是窩闊台汗,他去世後,皇後監國,奧都剌合蠻及法特瑪兩人是皇後的人,所以朝政才混亂不堪。”
寶音低聲,“他們都是被蒙古滅了族的人後代。”
耶律鑄一拍手,“對啊,堂姐,這才是關鍵。”
寶音意味深長的提醒,“你父親不是為了申誌 ,而是為了救民生,從這講他已經實現了他的理想,後麵的事情就交給後來的人去做吧。”
耶律鑄最後說,“堂姐,你的預判太對了,我父親去世後,果然乃馬真皇後派人來抄家了,結果隻看到家中最值錢的就是火龍道長給父親做的萬冊藏書的書架,和他的那個古琴而已。”
寶音心中憤懣,“乃馬真果然是對叔叔太薄情,再就是被她身邊的人進了讒言。”
耶律鑄,“對,奧都剌合蠻說我父親在中書令位置那麽久,聽說以前高麗進貢時候都要給父親一份厚禮,還說父親能掐會算的,一定是蒙古天下的錢財一半都拿到家中,所以才主動辭職,是貪汙夠了錢財,才退休享福去了。”
寶音氣得將手中的竹子小勺掰斷,“奧都剌合蠻貪汙枉法,還以為別人和他一樣。”
這章壇子上看了,再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