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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失在記憶裏的故鄉

(2024-04-27 19:55:46) 下一個

我媽電話裏說,石化賓館空了好幾年了,旁邊的外事小樓也破敗了。當年上初中,從學校回家,必經過石化賓館,我媽就在附樓的外事上班,當時有輛深藍色的卡迪拉克伊斯特伍德總停在靠近正門的車位那,每每我必要從側門溜進去,來到那輛卡迪拉克近前,透過暗色的車窗往裏看,貪婪的掃描著每一個細節,金色胡桃木的內飾板,藍色的厚厚的有褶的小牛皮座椅,銀光閃閃的鍍鉻門把手,駕駛座旁的一副白手套,,,,,,白手套,牛逼!

我早過了扒著車窗戶往裏看的年紀,故鄉也湮在記憶的碎片裏模糊了。

從我十九歲離開撫順到現在,23 年間,在撫順總共過客似的待過十來天,故鄉與我是什麽,究竟我也說不上來,,,,,,總之我記得實驗小學西牆下被掏出來的大洞, 一哈腰就能鑽過去,趁著午休到東公園玩,,,我也記得我姥家的日本老樓,漆成紅色的嘎吱嘎吱響的木地板,舊櫥櫃抽屜裏的樟腦球,幾歲的我抑製不住要把它含在嘴裏,還有地窖木帳子上的藍色紫色的喇叭花,樓下啞巴家的兩隻波斯貓,賊漂亮,我老琢磨著逮過來玩半天,但我姥說啞巴可厲害了,而且打死人不償命,,,,,, 到現在我也不敢惹任何一個啞巴,,,,,,劉山的六路車終點站應該還有吧?小姨姥確定還住在南花園,,,,,,

我媽這次回撫順,透過跟她電話裏的隻言片語,遙遠的故鄉,模糊的故人, 又在多年後從我的記憶裏蘇醒,雖然總有點老照片那種退了色的感覺。故鄉變沒變?變好了還是變壞了?不得而知,,,那故人呢?許是變了吧,許是沒變。

我媽發過來在煤都賓館跟家人吃飯的照片,和我記憶裏的形象比,照片上每個人都滄桑了點,除了我大舅。大舅還是印象裏的那樣,儒雅,挺拔,一頭黑發。大舅是這一代趙氏家族的族長,隻是如今社會和當下人心把宗族觀念都淡漠了,宗族早已不是工業時代的基本單位了。我雖然不姓趙,也沒有宗族觀念,但我打心眼裏當他是我的族長。我這些年習慣單槍匹馬,不黨,不群,少牽掛,怕羈絆,千裏走單騎於我有種近乎英雄主義的美感,,,,,,可我仍能隱約體會到大舅作為族長的一絲落寞,因這些年家族子弟為前途生計流散於各地,故裏族中人漸凋零,更兼宿有嫌隙而少來往者,總之少了一份繁榮氣象,難為他老人家盡力維係。以曹操之才興魏,唯才是舉,但最可倚重者,乃諸曹夏侯。曹仁,曹洪,曹純,曹真,曹休,夏侯惇,夏侯淵,夏侯尚等本家子弟都是獨擋一麵的大才,沒他們的扶持,曹操最多也就是潁川士族集團的傀儡。還有浙江錢氏,千年望族,出了錢穆,錢學森,錢三強,錢鍾書,錢偉長,,,我有幸認識錢家在美國的後人Dr Tjan, 美國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錢永健的表弟,十多年前就以1.35億美金賣了自己創辦的醫藥公司,然後在著名的霍華德修斯醫學研究所當了八年的總裁,一個低調謙遜,不玩名表名車,不碰美女遊艇,就愛釣魚的瘦老頭。一代人裏出幾個人中龍鳳,許是個人努力或者基因變異,可自唐以來代代人才輩出,載入史冊者千人,那恐怕就得歸功於家風家訓家學家教了。舉個例子,“利在一身勿謀也,利在天下必謀之“就出自《錢氏家訓》。扯遠了,還曹操,還錢氏,把我大發兒的,我就是六路車終點站老薑家的那小誰,差不多得了。

還有照片裏的其他人。光哥應該依舊是個精明人,明白人,金南嫂子應該依舊是個賢惠人。參加他們婚禮的時候我上小學五年級,那年我立下誌向將來娶個韓國妻子,未能如願,這是後話。萍姐應該依舊是個女俠客,雖然萍姐的兒子比她都高了,可這無減於她身上的俠氣,秉性使然。我常以為交友要帶三分俠氣,做人需存一點素心。

成哥變化不小,沒了當年的靦腆,多了一份中年的堅毅。大成和我一起長大,可謂總角之交,見他稀疏的頭頂,我看到他跟生活掰手腕的痕跡。可那又怎麽樣呢?生命的一部分就是跟生活摔跤,隻要不死,都是擦傷。

三舅老了,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壯漢了。我從小看他,總聯想到武俠小說裏的人物,覺得他近乎臉譜化,矮壯,粗糲,大碗喝酒,耍橫犯倔,像江湖上的達官鏢客。借用評書裏一句豪俠常說的話與三舅: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還有沒在照片裏的小姨姥,那一代人僅存的壽星,九十四歲高齡仍能吃能喝,頭腦清晰,心裏明白。據說她老人家身上有些功法,務求科學理性的我不敢置評,但這不妨礙我認為她是一個最可愛的人。像小姨姥這麽一如既往純粹的人,恐怕不多見了,加之她似有似無,是真似假的法力,讓我聯想到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魔幻與現實之間沒了界限,唯有她的善良是真實。在此借用百年孤獨裏的一句話: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麽,而是你記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銘記的。

還有陳程,我跟大成的表弟,小時候沒少在一起玩。陳程似乎是被遺忘了,他似乎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來和生活抗爭,總之,我沒有資格評斷,唯有希望他不要用消極來回應生活。喬布斯說:“stay hungry, stay foolish” 保持饑餓,虛懷若愚, 我說: “keep fighting, keep hoping” 不放棄戰鬥,不放棄希望。希望他不要放棄戰鬥,永遠不要。

還好這是我周六下午心血來潮,剛跟我媽通了電話,似有所感,瞎寫幾句,說到哪算哪,不是奧斯卡獲獎感言,感謝人名單得念一長串,落下一個你試試,慶功宴上準跟你掀桌子,再不就微信上拉黑你。

我剛才坐在沙發上寫這個不知所雲的東西,一直覺得耳朵裏麵癢。我平時都是用一個小儀器洗耳道,多年沒用過掏耳勺。這時老婆湊過來坐在我旁邊,我說你給我掏掏耳朵吧,我老覺得沒有以前聽的真,裏麵一定有堆積的耳屎把我耳朵堵住了。她有點驚訝,但還是勉為其難,真找了把耳勺,我就勢枕在她腿上,她幫我掏起來。折騰了好一會,還時不時把我疼的夠嗆,最後什麽也沒掏出來。我憤怒了,說她簡直沒用,連個耳屎都掏不明白,她很委屈,說裏麵真的很幹淨,什麽都沒有。 這更讓我憤憤不平了,幾乎喊道:怎麽會沒有,一定多到妨礙了我的聽力,是你不會掏。

老婆眼睛轉了轉,說:那誰會掏?一定是以前有人比我掏的好嘍?

那當然!我說:那是掏耳朵最高的境界 ,那簡直是藝術,是魔法

哦?那是誰? 她掩飾不住嫉妒的追問。

我說:是我大舅媽!那年放寒假,我去她家住,我也記不清我幾歲了,隻記得在原先東州的房子,大舅跟舅媽的臥室,在當年“席夢思”的床上,一束冬日的暖陽照進來,枕著我舅媽的腿,她給我邊講故事邊掏耳朵。故事情節是根據耳屎的形狀即興發揮的,“拉出來個老爺爺,老爺爺還拿著拐棍,噢,,,拐棍後麵還牽著個小孫子,,,” 於是,兩大塊耳屎就被掏出來了,還逗的我嘎嘎的笑,最神奇的是,當下我保持枕在她腿上的姿勢,極近距離的觀察放在我眼前的耳屎,真看出了拿著拐棍的老爺爺和拉著拐棍跟在後麵的孫子,越看越像,神奇到我至今依然記得,,,,,,

老婆聽的一臉茫然,我一揮手,不屑的說: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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