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Carnevale di Venezia
旅行中,總有這樣的一個dilemma:遊一座城市,在一長串必去的景致古跡中,必有幾個讓你為難的,去吧,八成名不副實,還浪費時間;不去,又怕錯過了出乎意料的美妙,留下遺憾。反正在我的記憶中,每有這樣的兩難,去了後多半以失望收場,接著就是跟自己撒狠兒:我說你能不能瀟灑點?別跟什麽世麵都沒見過似的,哪都得來個到此一遊,有什麽稀罕值得左右為難放不下的,你出息大了!好比放著特色菜你不嚐,偏去吃自助餐,還每樣菜不管什麽都得來點兒放在盤子裏……可下回再到一座城市,dilemma 變成了 déjà vu,把上麵的過程重複一遍,弄的我都不敢照鏡子,怕看不起對麵的自己。
威尼斯本島玩了幾天,need a break, 所以坐船去Murano 玻璃島和Burano 彩色島。誒---接下來的可跟上段說的沒關係啊,兩碼事。別以為什麽都是有關聯的,我邏輯性沒那麽強,玻璃島和彩色島可好了,真的。
在威尼斯的幾天,我已經熟悉坐公交船,跟坐地鐵巴士一樣,查時間表,買票,上船,就當看海景了。威尼斯的房子很多都是木製結構,為了防止玻璃燒製過程中引起火災,所以政府老早就決定把所有的玻璃作坊都遷到Murano,進而有了今天聞名的玻璃島。島上跟海連著的運河河道貫穿主街,兩邊都是賣玻璃工藝品的店鋪,賣不知道擱哪弄來的廉價玻璃小飾物,也賣本地燒製的精品,有的做的是真漂亮。又參觀了家玻璃作坊,看古法燒製,工匠連拉帶吹的,是手藝活,也是力氣活,看著通紅的燒到半流體狀的玻璃,我沒太留意師傅的精湛工藝,倒一直提心吊膽的怕燙著。出來在島上走走,裏邊的巷子裏還真有本地人住,一兩個老大爺坐在外麵乘涼,我反倒更愛看,比擠在店鋪裏看遊客挑玻璃珠子有意思。預計的時間沒用完,我早早的等在燈塔下麵的碼頭,等船去Burano.
Burano彩色島,是個魚村,特色是島上刷的五顏六色的房子,傳說是從前當地漁民出海打魚回來怕找不著家,所以把自家的房子漆上色,好認。像這種給景點編的故事別太當真,搞旅遊經濟總得有點噱頭,都不容易。其實故事可以編的更浪漫點,還什麽怕找不著家,你怎麽不說打魚回來連老婆都弄混了呢!彩色島其實有點藝術氣息,每棟房子都是每年一刷,色彩鮮豔,窗戶的裝飾和擺在窗外的鮮花都挺用心的,不難看。島上出名的還有蕾絲,當初小漁村裏的男人整天介出海打魚,留在家裏的婦女就想搞點副業,希臘的蕾絲編織技術傳到了威尼斯,從此小漁村裏的婦女有了營生,不僅繼承還發展,工藝越編越複雜,做工越織越精美,結果名聲大噪。其實我覺著島上沒有明白人給出主意,不然的話,你蕾絲做那麽好,當初辦一個“Burano's Secret" 呀,那還有Victoria什麽事兒……每年就在島上來一”布拉諾 天使“的大秀,超模全扮上,別整什麽翅膀啥的,就扮成漁婦,一水兒大長腿的漁婦,從頭到腳的蕾絲,那場景你想想!風頭肯定蓋過威尼斯本島的雙年展,Lido島的電影節!
雖說是兩個小島,也折騰了半天,回威尼斯就在總督府下船了。總督府在聖馬可廣場的東側,臨著海,四四方方的一個大建築,緊挨著聖馬可大教堂,一層是開放式的長廊,二層有鏤花和柱子裝飾的陽台,三層是伊斯蘭風格的席紋裝飾的主體空間,幾乎高過一二層的總和。總督府前麵的廣場,就是最富盛名的威尼斯狂歡節Carnevale di Venezia 的中心。
威尼斯的狂歡節一直可以追溯到12世紀,起初是當地的貴族在節日期間,戴上麵具,為隱藏自己的身份,私會情人,後來漸漸變成了持續幾個星期的全民狂歡,盛裝,麵具,遊行,舞會把威尼斯從現實中的水城變成一個光怪陸離的奇幻世界,帶著麵具的人們在這個奇幻世界中釋放出更真實的自我……近一千年裏,在這些煙花絢爛的夜裏,發生了無數的故事……
卡薩諾瓦從大運河上的雷亞托橋上下來,裹在狂歡的人群中朝東邊的聖馬可廣場走去,這是狂歡節的最後幾天,越近尾聲,越是高潮。身旁大運河裏的Gondola Parade 還在繼續,被裝飾起來的貢多拉把河道塞滿,船上放著彩煙,船上的人有的扮妖,有的扮怪,有的舞蹈,有的歌唱……岸上的人有的朝船上扔彩球,有的拋鮮花,有的呼喊,有的喝彩……所有人都在盛裝之下,麵具之後……有的穿著華麗的伊麗莎白式的上緊下寬的裙子,紮著像車輪一樣的Ruff皺折領,戴著金色的,粘滿孔雀翎的,隻遮住上半邊臉的Colombina,有的罩著黑袍,頂著圓的大沿黑帽,戴著黑死病時期瘟疫醫生的,有著長長的鳥喙的Medico della Pest, 有的一襲四分色相間對稱的彩衣,戴著扮成小醜的Arlecchino, 還有的披著前維多利亞式的雍容的大鬥篷,戴著眼睛周圍描著玫瑰粉和翠鳥綠的,象牙色的Volto……四處裏射向天空的煙花,把每一張麵具映的忽明忽暗,亦真亦幻……
可這些於卡薩諾瓦已是身在其中,心在其外了,他經曆了太多的狂歡節,當過無數故事的主角。眼下,要緊的是找出對自己潛在的威脅,然後erase it。卡薩諾瓦一直跟著自己的老朋友,接頭人,那個貿易行的股東,他遠遠的墜在後麵,想查出誰在跟蹤他的接頭人,再來個黃雀在後……以前他是全職情聖,玩票當Spy,可現在就剩下當Spy了,更不能糊裏糊塗的把命給丟了。
卡薩諾瓦一路跟到了聖馬可廣場,螳螂還沒出現,自己是黃雀還是那隻螳螂還在兩說之間。突然,煙花大盛,人群中歡呼雷動,聖馬可鍾樓頂上出現了一個全身紫色長裙,身後一對紫色翅膀的身影,即將把狂歡節推向高潮的“飛翔天使”已經登場。廣場上所有的人望向了天空,夜空中綻放著的絢爛煙花灑下,鍾樓上天使臨風而立,片刻的靜止,隨即一躍而下……人群一陣驚呼,可剛下落到半空,天使又硬生生刹住身形,原來身上綁的繩索已然收緊,人群又是一陣歡呼:“Bravo! Bravo……” 天使這才舒展開雙臂,緩緩的,優雅的飄落地麵……人群已是沸騰。
天使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向廣場另一邊的總督府,要照例登樓覲見總督,總督也正在二樓的陽台上,同著威尼斯一眾官員們朝人群揮手致意。人們的注意力都在天使和總督府的方向。可卡薩諾瓦的老朋友,接頭人,卻朝著廣場另一邊的行政官邸走去,卡薩諾瓦也隱在人群中,跟了過去。來到近前,才看清,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圍成一個圈,當中一匹大白馬,騎在馬上的一眼就看出是個豔麗的大美人兒,卻是男裝打扮。馬在威尼斯可不多見,卡薩諾瓦都覺著新鮮。馬上的美女隻戴了黑色蕾絲的眼紗當麵具,濃眉,大紅唇,左眼角貼著誇張的心性大黑痣,上唇近鼻翼又畫著星型的紅痣,戴著銀色的男士短假發,後麵用銀色的蝴蝶結紮住自己波浪般的栗色馬尾,穿著男士的帶大蕾絲飛邊領子的白襯衣,外邊套著金線織花的明黃色的對襟緊身長外套,一條裸色的馬褲,男士的長筒白襪子挽過膝蓋,腳上穿著男士的法蘭絨麵高跟鞋,卻是暗紫色,她在馬上半揚著頭,享受著眾人的目光,眉眼中盡是自得和輕蔑,還帶著幾分豪放。卡薩諾瓦聽著旁邊人的議論,原來她是威尼斯小有名氣的妓女Philotes,跟自己的一個同行姐妹打了賭,今晚即使不have sex,男人照樣爭著搶著把金幣銀幣捧給她!所以她想出了這個主意,就在聖馬可廣場,天使飛天之夜,拍賣自己身上穿的男裝給願意捧場的紳士,一件一件的賣,價高者得,至於賣到哪一件為止,全看她心情!聽到這,卡薩諾瓦不禁暗自叫好,不為她的豔俗,為她的勇氣,她的豪氣,這簡直是女權主義史詩般的前奏!人群中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出價了,竟拍的是她戴的假發,轉眼,就加價到40多裏爾,最後以70裏爾成交。Philotes不在乎的一笑,伸手摘下假發,露出了自己波浪般的栗色頭發,揮手一拋,將假發扔向競拍勝出的人……接下來是她穿的緊身外套,起價兩個杜卡特,Philotes 仰起頭,一陣大笑,伸手去解對襟長外套的扣子,媚眼如絲,紅唇似火……猛然間,站在外圈正暗中盯著人群中自己朋友的卡薩諾瓦,感到一道犀利的目光,他後背一涼,本能的朝這道犀利目光的源頭望去,目之所及擠滿了為Philotes喝彩和競價的人,眼前晃動著無數張的麵具……
"賈科莫---" 身後突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卡薩諾瓦大驚回頭,右手同時摸向腰間的火槍……
要知道,今晚人人戴著麵具,卡薩諾瓦也不例外,這是個沒有身份也沒有名字的夜晚,可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怎能不驚?他轉過身來,手中的火槍隱在長袍的大袖子裏,食指已然準備扣動扳機……
“是我---“ 這人近在咫尺,整個罩在帶風帽的黑色卻有華麗刺繡的曼特大鬥篷裏,戴著貴族女性去教堂常佩戴的黑色天鵝絨Moretta ”你還是戴著這張Bauta麵具,全威尼斯,右眼流著三滴血紅色眼淚的Bauta,隻你有,因為眼淚是我畫上去的“
卡薩諾瓦腦袋嗡的一下……耳鳴隨之而來,視野也因為腎上腺素大量分泌而瞬間變窄,周圍的一切一下子模糊起來,隻看得見眼前的麵具後,那熟悉的似水的目光……他把火槍揣回去,緊緊握住了對麵大鬥篷裏的那雙冰涼的手。
突然身後一陣驚呼,卡薩諾瓦似從夢中醒來,轉回身,隻見剛才圍住Philotes的人群正慌亂散開,他猛然回過神,朝散開人群的中心跑去……被他當做誘餌,今晚一直暗中盯著的自己的老朋友,接頭人,躺在地上,他的血正無聲的在大理石的地麵上漫開來,不急不徐,轉眼已是殷紅的一大片。
此時,隻穿著一件大紅束胸的Philotes,僵直的坐在馬上,驚恐的看著不遠處一個快速離開的背影,這個背影卻又停了下來,轉回頭看了呆在那裏的Philotes一眼,一道犀利的目光從遮住眼睛和鼻子的Commedia dell'Arte麵具下射過來,隨即,露在麵具外的下半張臉,一邊嘴角上翹,泛起笑紋,笑意漸漸暈開……一轉眼,背影就變成了一個黑點,融進威尼斯的夜色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