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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王的妻子---威尼斯 (3) 邦德街的James

(2020-05-06 13:29:50) 下一個

第三章   邦德街的James

 

總有那麽幾個早晨,當意識無征兆的蘇醒,我的魂兒還留在一秒前的夢裏,還沒來得及睜開眼,卻猛然間慌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時何地……我清楚的感知到我的身體,可不知道睡在哪張床上,是我小時候在父母家的那張床,還是那個有著一頭又卷曲又濃密褐色頭發的女孩的床,又或是自己房子裏二樓臥室的床……如果是我小時候的那張單人床,那我入睡前過的那幾十年才是夢……如果是曾經某個女朋友的床,那是哪個的,如果是看我哪兒哪兒都好的那個,我現在就娶了她…… 我把眼睛閉得死死的,拒絕接受這種我是誰我身在何處的無助和恐懼,我要先找回我自己,再睜開眼來確認……在哪張床上醒來,我進入的就是與之對應的世界和在那個世界中的我……如果能在其中的一兩張床上醒來,是我願意用一切去換的,而在另一兩張床上,我寧願不醒來……

隻幾秒鍾,我的意識就完全恢複了,睜開眼,看著床對麵牆上掛的聖馬可大教堂的黑白照片,有些慶幸,有些失落。

昨夜,我跟威尼絲有了小小的親密,今早,她和我的約會還要繼續。

偶爾擦肩而過的行人,水巷裏運垃圾的汽船,沒開張店鋪櫥窗裏眼神空洞的模特……空氣中不討厭的腥氣,水中的房子外牆上的青苔,海鮮市場忙著卸貨的年輕人……在不同時間的同一個城市,就像同一個人的不同張臉,同一個城市在不同季節,也有迥然的氣質,不一樣的天氣,都能變幻出不一樣的情緒。夏季的清晨,短暫的閑適,一杯黑咖啡,我保證,你會看到我招人稀罕的那一麵。那我的dark side 藏哪了?我這麽積極陽光的人,哪有dark side!

來到聖馬可廣場,在廣場邊上的咖啡館吃早餐,照例坐在外麵,看朝陽裏的聖馬可大教堂,看廣場上的鴿子。在西歐,你是看不到聖馬可教堂的這種範式的,隻有在受東正教或伊斯蘭文化影響的地方,建築才可能這麽呈現,這是座拜占庭風格的天主教堂,加上後期添上去的哥特式裝飾,讓它看起來有點浮華。威尼斯雖然信奉天主教,可和拜占庭帝國走的更近,又跟地中海東岸的阿拉伯國家做了幾百年生意,這麽想來,聖馬可大教堂建成這樣才是情理之中。

威尼斯人當年怎麽從埃及人那把聖徒馬可的遺骸偷出來運回了國已不重要,曆史哪有真相呢,事實是象征聖徒馬可的獅子生出雙翼,成了威尼斯的守護神和象征,安放聖人遺骸的大教堂,也成了城市的符號。

今天天氣好,卡薩諾瓦坐在咖啡館的外麵,在等一個老朋友。從法國回到威尼斯快八年了,難說得意。如果你的名字曾經定義過一座城市的一個時代,可現在隻是個有點落魄的年近花甲的小老頭,你會得意到哪去?有那樣一個時代,威尼斯人在一年中八個月裏都被允許帶著麵具生活,人們經常猜測著哪張麵具後麵藏著的是卡薩諾瓦的麵龐,那時,他是傳奇……可現在,卡薩諾瓦就坐在廣場邊,來往的威尼斯人沒人多看他一眼。老朋友來了,挨著卡薩諾瓦坐下。

“賈科莫,今兒天不錯。誒---這頂假發也不錯,比上回戴那個強,這個花白的更配你,後腦勺禿的那一大圈做的特逼真,你去看我給你介紹的那個大夫了嗎?一針靈…“

“我他媽今天沒戴假發!“去你媽的一針靈!” 要不是有正事兒,卡薩諾瓦立刻就走。

老朋友一拍卡薩諾瓦的肩旁,“沒戴就沒戴,火氣這麽大,我還有個不好的消息呢,要不改明兒再說吧。”

“你他媽還能有好消息了?”剛一見麵,卡薩諾瓦的氣兒就沒順過來,“愛說不說!”

“你上回托我入股的那船貨,全賠了”

“全賠了?”

“全賠了,船沉了,讓海盜船給幹沉了”

“海盜?你他媽跟我鬧呢吧?”

“說是海盜,其實是英國皇家海軍的船,你還不明白嗎?這船貨運往法國,看來英國早知底細“ 老朋友又四下看看,湊過來小聲說:”而且我感覺有人監視我,好幾天了,我都覺出來有人跟蹤我“

“那有什麽新鮮的“ 卡薩諾瓦有點遲疑,”總督府的調查官從我回來那天就一直派人盯著我,都他媽多少年了“

“不是,應該不是總督府的“,老朋友顯得很擔憂,”要是總督府的就沒事了,我感覺是英國人…“

卡薩諾瓦聽到這,也不說話了,兩人陷入了沉默。

卡薩諾瓦和他老朋友的擔心是有原因的,二十多年前卡薩諾瓦就是法國的間諜了,還著實完成了些任務,在荷蘭,普魯士和沙俄都搞過情報,借著他在歐洲各國上流社會的交際甚至於和宮廷的往來,他還一度成為了法國貝爾尼思樞機大主教的情報網中的一張王牌。自從英法七年戰爭之後,兩國熱戰雖止,可明裏暗裏的鬥爭更激烈了,雖然卡薩諾瓦現在於法國已無大用,不怎麽帶著他玩了,也就幹點外圍的髒活賺點小錢,可這更危險,因為如果要是牽一發動全身的大人物,反倒不好動他,因為這背後牽涉到更大的多方博弈,可如今他淪為小角色,又曾經接觸過大秘密,手上還有一堆各國貴族皇室見不得人的料,不用說,他也知道自己處境不妙。跟他見麵的這個老朋友是個貿易行的股東,靠著租賃貨船做海上貿易,威尼斯人的老本行,暗地裏也為法國做事,現在是卡薩諾瓦的接頭人。

“我上回托你找的人,有信兒了嗎?“ 好一會兒,卡薩諾瓦才又開口。

“四下查訪著呢,還沒什麽眉目,這人誰呀?值得你這麽一氣找,你確定她在威尼斯?” 老朋友問。

“應該在威尼斯吧,我也不知道”,卡薩諾瓦的心有點亂,“你先走吧,我一個人再坐會兒”。

卡薩諾瓦看著廣場上的人,很多是遊客,英國年輕人居多。不知什麽時候興起來的,有個幾十年了吧,在英國的貴族子弟圈裏流行起了“Grand Tour”---壯遊。貴族的子弟們在結束學業後,由一位家庭教師或貼身男仆陪著,渡過英吉利海峽,到巴黎-威尼斯-佛羅倫薩-羅馬等歐洲大陸城市旅行,少則幾個月,多則好幾年。在那個交通不便的年代,這可能是一位貴族青年這輩子唯一一次出去見世麵的機會,異國風情,美食,古跡,社交,見聞……說起來都讓人心馳神往,當然這需要一大筆開銷,但依我看,這錢花的也算值,這些上流社會的子弟們能不能開眼界增學識擱一邊,光是壯遊給他們帶來的談資,這錢花的就不冤,不然也省不下,還不是花天酒地的給造了。當然,即使是對貴族子弟而言,壯遊也不是件小事,在開始這期盼已久的奇幻之旅前,要花上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耐心地置備服裝、旅行手冊、能顯示身份的隨身小玩意兒,以及其他去歐洲大陸旅行的必需品,好像要去的這些彼時更有文化優越感的國家反倒沒有商店似的,必搞得像要遠征,方才有儀式感。這不,一過了早晨,這些英國年輕人都出來了,有吃飯喝茶的,卡薩諾瓦旁邊就坐著好幾桌,有進大教堂參觀的,有約朋友見麵遊玩的,還有在廣場上寫生的,卡薩諾瓦看著就煩,這幫英國鄉巴佬,都哪冒出來的,不夠他們折騰的了。卡薩諾瓦撇過頭,突然覺得有人看著他,眼睛立即搜索起來,要找到這銳利的目光來自何人,這時候,廣場邊挨著的幾個咖啡館餐館外麵的座位都已坐滿,一桌一桌的人,聊天,說笑……當目光掃到一個隔著挺遠,坐在隔壁餐館外麵的年輕人時,卡薩諾瓦知道,這道銳利的目光,一定來自於他。

看穿著,他不是威尼斯人,像是英國人,說是年輕人,又較來威尼斯壯遊的這些人年長,看著更比他們幹練,臉上棱角分明,在全歐洲男女都以白為美,男的也成天抹著老厚的鉛粉,白的像個鬼的時代,他顯得很黑,曬的紅裏透黑的皮膚,黑色的頭發,黑褐色的眼睛。

卡薩諾瓦當然不知道他是誰。可難免有幾個壯遊的英國人跟他在威尼斯偶遇過,坐過一張桌子,聊過幾句,喝過幾杯。他叫James,蘇格蘭人,上過伊頓公學和愛丁堡的Fettes College, 父親是安德魯從男爵,他還有兩個哥哥。按照英國貴族的傳統,大兒子是繼承人,要效忠家族,是要襲爵的,二兒子要效忠上帝,要在領地的牧區教堂當神父,要還有兒子,也沒什麽可繼承的了,就要從軍,效忠君主,來給自己搏個前程。James從Fettes College一畢業,就加入了皇家海軍,不知為什麽後來又進了皇家近衛騎兵團,穿上了猩猩紅的製服,戴著飛熊帽,出征過孟加拉,很立了些戰功,據說還受過喬治三世的嘉獎,被授過騎士勳章,所以也有人叫他Sir James,退役後就住在倫敦,邦德街。他怎麽也來威尼斯了?

隔著七八張桌子和圍坐在這些桌子旁的人,卡薩諾瓦看著James, James也直視著卡薩諾瓦,似笑非笑,端起咖啡,稍稍頷首,算是遠遠的和卡薩諾瓦致意,卡薩諾瓦仍看著James,臉上沒有表情,也沒做任何表示。

一陣輕柔的海風吹過,廣場上的鴿子成片的噗嚕嚕的飛起,方才桌子旁的卡薩諾瓦已經不知去向,邦德街的James也消失在人群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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