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

今天早上去銀行取了些現金準備給孫子們包聖誕節紅包。我說要新票，櫃台小夥子有些好奇，於是我說明了錢的用途。他開玩笑地說：Can you adopt me？這樣的玩笑我聽過不隻一次。有一次在工作單位，午飯時幾個人一起聊買房子，我說中國人許多家長會幫助子女買房子。一位三十多歲的小夥子說：“我認你是我爹行嗎？”一句玩笑話，說得人人大笑，沒有人多想。今天這位小夥子聽說我給孫輩發紅包，自願又降了一級，問我願不願意認他這個“孫子”。兩個玩笑幾乎一模一樣。

 

短短一句話，信息量卻很大。第一，小夥子生活壓力不小；第二，得不到父母太多經濟支持；第三，他熱爰中國，對中國文化有興趣，也許還有移民的念頭；第四，美國人不在乎輩分高低，口頭上當別人的“兒孫”沒有自卑感。而在中國，這種稱呼可不是隨便叫的，若對陌生人亂喊，那是罵人的髒字。被罵成“兒子”“孫子”的人，一下子會聯想到汙辱他的母親、不正經、私生子，對一個男子漢來說是奇恥大辱。

 

這就牽出一個關於“聯想”的問題：聯想就是由一件事引發的一串邏輯跳動。美國人“認爹”是調侃自己得不到父母資助，同時帶著對中國家庭觀念的好感；中國人更保守，則會引出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聯想鏈。

 

魯迅寫過一段關於聯想的文章：“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想到……想到……”他的意思是，人不能胡思亂想。當然，有些聯想是必要的：見到膏藥旗，怎能不想到九一八？怎麽能忘記南京大屠殺？忘記對日的舊恨新仇？

 

人是有思想的動物，有推理，也有聯想。聯想有兩個方向：正麵的與負麵的。童話結尾說“從此他們過上了幸福生活”，現實裏，年輕人找到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也會一路聯想：攢錢買車、買房、攢聘禮、成家……這是好的聯想。但也有往壞處想的，這多半來自社會上各種負麵暗示：結不起婚、生不起孩子、養一個要幾十萬、將來還得買車買房……越想越累，越想越撐不住。老人家則被專家忽悠得怕生病，血壓150，就往200去想，再往腦梗、昏倒、急救車、後遺症、臥床不起聯想……甚至臉上長顆痣，也能一路想象到惡性、化療失敗、孩子有了後媽受氣。類似的聯想鏈，大抵人人都有，今天沒有，不等於明天沒有。

 

一個人的心態，很大程度取決於他“習慣往哪邊聯想”。保持健康、向上的聯想，人就快樂；而快樂，本就是長壽的靈丹妙藥。方子好開，藥難抓呀！

 

說到底，人生就是這麽回事：發生的事往往不多，想出來的事才多。想得開，天都亮了；想不開，十盞燈都嫌暗。年輕人借玩笑透口氣，老年人靠經驗悟世道，各有難處，各有趣味。走到這把年紀才明白——日子怎麽過，不是事情本身決定，而是我們怎麽“去想”決定。腦子輕一點，心就寬一點；念頭順一點，路就亮一點。有時，把日子想簡單，就是對自己最好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