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殤--第八章【北歸】

第八章 北歸

仲夏夜，葉青約陳瀾去海娃劇院看電影，那天放的是大片【阿甘正傳】。散場後，倆人走過劇院後麵的花園，並肩坐在草地上，葉青談起他對人生意義的感慨。

  “我們每個人都在時代的潮流裏，像阿甘那樣被注定了一種命運。但人生的意義呢？其實隻在每個人自己的心裏，一種信念，或一份執著，或者隻不過都是都在風中，茫然飄蕩。”

陳瀾手裏擺弄著一株紫羅蘭，望向前方的湖水，兩隻野鴨子正在燈光下遊弋，她回望了一眼葉青。

　　“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塊是什麽味道。”她重複著電影中的對白，回味著自己一幕幕的生活經曆，也想著葉青的傷感，還有強西的激烈，她怕葉青煩惱，沒和葉青提那晚強西表白的事。

　　葉青想著周平和白梅的離去，想著自己在和牛強西競爭的失利，感慨著職場道路的無常，忽然心頭升起一股對牛強西橫行霸道、公司烏煙瘴氣環境的深深厭倦。

　　“陳瀾，我最近常夢見紫禁城，我在想，我也許哪天會離開公司回北京了。”葉青說得一臉嚴峻。

　　陳瀾怔住了，心裏感到慌張，怕葉青走了就思念成海，會物是人非，她已經對葉青有了強烈的依戀。

　　“深圳不是很好嗎？能不走嗎？”她低聲問，伸手去握葉青的手，她長久以來的獨自成長，終於遇到一個人可以信賴，可以親近，這麽快就可能錯失嗎？她把目光望向蛇口夜空上的煙雲。

　　“我也不想走，舍不得你。”葉青深情地望著她，她輕輕轉身，熱烈地回望著葉青，她喜歡葉青聲音裏的溫度，高興葉青舍不得自己。

　　“我喜歡你，陳瀾！”葉青深情地望著她，她依偎進葉青懷裏，感到這些年一個人的孤寂和堅強，最近都在葉青寫給她的那些情詩中融化了，她為自己找到了真愛感動，很害怕這美好轉瞬即逝。她發梢上淡淡的香味，她憂鬱的語氣和她溫暖身體的顫動，讓葉青著謎，讓他情不自禁的右手輕輕攬起她的頭，左手托起她的下額，俯身去吻她。

　　“可是你不了解我，你還不懂我的。”她扭轉頭，避開了葉青熾熱的嘴唇，在她低頭的瞬間，兩滴淚水撲簌簌地落在夜色中的小草上。遠方空氣中嫋嫋傳來葉倩文的歌聲：“曾經心痛為何變成陌生，愛情就像人生不能重來....”

　　葉青有些茫然，他是還不真懂陳瀾，不了解她的家庭，更不知道她成長中的那些經曆和故事。他不懂她的性格，可他愛她的清純、聰慧和與眾不同。

 

　　到月底，就真的沒發一分錢獎金了，四代機開發也遲遲沒啟動。第二個月初的周六下午，牛強西讓人叫葉青去會議室開會。葉青進了會議室，看到除了穆老板、陳總工和牛強西外，還有四個陌生人已經在會議室了，看著桌上的茶杯和白板的狀態，明顯是已經聊過了。

　　穆老板見葉青進來，麵帶笑容地介紹那四位是大龍公司的核心團隊，分別是副總工劉毅、開發部經理馮曉峰、硬件組組長田漢林、軟件租組長徐來。說是在強西副總的多次誠意邀請下，同意加盟虹天來開發第四代產品了，這樣虹天站在大龍萬門機的基礎上，就更先進更快，可以和興華、中聯一爭高下了！

　　穆老板說得一臉興奮，葉青聽得心裏黯然，公司有更多有實力的人才對公司發展當然好，自己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可自己是開發部經理，這一切卻全是在瞞著自己的情況下做的，為什麽呢？

　　“歡迎，歡迎！”葉青禮貌地說著。

　　“葉青，公司決定這四位新同事全麵負責第四代產品的設計研發，你在管好前三代產品的同時，負責協調管理開發部資源，優先保證新產品開發！”牛強西下著命令，隨即又補充了一句：

　　“一定讓全公司保密，決不能讓大龍、興華和中聯通訊的人知道！”

　　葉青感到十分的鬱悶，為公司對自己的不信任，為自己退居二線的安排失落著。

 

　　沒有不透風的牆，耀華說偷聽劉總工電話裏和別人嘀咕過，說牛強西給那四個人每人先拍了二十萬，高工資，外加許諾研發成功後，每人給一套南山區的房子，就在穆老板參與合作房產開發的那個小區。葉青心裏歎著牛強西真狠！可現實中工作的窘境更讓他喪氣，畢竟公司的資源是有限的，在新人那邊下了大血本，公司對現有人員就卡得緊了，真的連續兩個月沒獎金了，葉青也幾乎被牛強西奪了簽字權，一大堆新研發的工作，還在源源不斷的通過他壓給每個人。

 

　　葉青對強西的壓迫是有反彈的，沒有加班費了，那開發部也不爭，他們就真的少加班了，又要馬兒快跑，又不給加飼料，怎麽可能呢？開發部的人買我葉青的帳，你牛強西自己去直接指揮試試？強西試了，不是揮舞馬鞭就管用的，你一揮人家就辭職了，他沒脾氣了。

 

　　一個月後，早八點葉青剛到開發部，吳迪和耀華已在他辦公室門口等著他，吳迪關了門開始說:

　　“經理，最近幹得太累又沒意思，昨天我倆去興華麵試了。興華給開的工資翻倍了上萬，還給股份，今天我倆來跟您辭工，明天興華就讓上班了，還在開發部。”

　　葉青心裏電光火石地盤算著，不算周平和白梅，最近走人不是一個兩個了，搞得自己的開發部像興華的培訓部似的。麵前這兩個骨幹又要走，一個負責信號係統，一個負責用戶板，在開發的關鍵時刻又要撤了！再招新人來頂轉換周期會很長，自己要不要和老板去說工資也加倍挽留他們？股份就別想了，自己都沒有，估計自己去提加薪，他們還不信呢...他腦子裏忽然閃過穆老板和牛強西的臭臉，最近公司業績不好，昨天牛強西還叫囂著要炒開發部的人來著。再轉念從吳迪和耀華的角度想，他們去了興華明顯比跟著自己混有前途。

　　“晚上，我請你倆吃飯，給你們餞行。”葉青想著算了，自己也留不住.他歎了口氣說。

　　“朋友一場，沒能帶你們發了大財，我很慚愧，我相信總有一天，你們的夢想都會實現！”晚上吃飯時，葉青喝了酒，也動了感情。

　　“經理你要是虹天幹著不痛快，過兩天也來興華吧，那裏來者不拒，工資還高，還給股份。”吳迪勸著，他倆依依不舍地走了。

 

　　送走了吳迪和耀華沒幾天，牛強西就去跟穆老板告狀，說他懷疑葉青自己拆台。葉青心裏罵著老流氓，思索著虹天公司也許大勢已去，興華這種強勢鄰居的氣魄和薪酬機製，必將收割所有人才的心！可開發部怎麽辦？自己怎麽辦？自己的夢想呢？

　　讓葉青稍感欣慰的是陳瀾的變化，她和葉青興奮地說她前幾天麵試意法半導體深圳公司，負責招聘的法國經理很喜歡她的專業背景和麵試表現，說她入職後就安排去法國培訓幾個月。另外做辦公通訊的外企德利公司也說要她了，公司幾個部門任她選。她問葉青的意見時，他說意法半導體好，趁年輕就應該多學東西，多提升，真的是一個好機會！另外葉青私下裏想如果陳瀾離開了，自己也就少了虹天公司內部的牽絆。

　　果然，強西告狀後，穆老板大發雷霆！要求葉青不管想什麽辦法，全力配合第四代設備開發領導小組的工作，在三個月內搞出第四代萬門機！而且開發部不許招人，但項目部可以花錢請外部資源。

　　牛強西每次開會更肆無忌憚地給葉青難堪，他似乎忘了虹天是一個科技公司，技術實打實地要靠大量的人堆出來。牛強西的話裏話外的總想讓葉青覺得他自己無能、多餘、弱智、沒用，讓他在憤懣中萌生了退意，心中對深圳的失望感越來越大，對回北京的思念卻越來越強烈。

 

　　陳瀾清澈的眼睛一直默默關注著葉青，她能感受到他心裏的煎熬，她為他受到的不公難過，她時常愣神，想著怎麽安慰他。

　　夏夜的晚上，蕭劍出差北京一周了，空蕩蕩的房間讓葉青感到更加孤寂，讓他突然特別想家，想起故宮、北海和景山的風景和故人，憶起小時候和父親觀滄海時的壯闊，和父親登滕王閣是的雄心。他忽又想到老父親對自己誌在頂尖的殷切期望，想著如果這樣一事無成地敗退回去，以什麽麵目去麵對父親呢？又怎麽麵對親友和前同事們呢？他又想起陳瀾，在自己職場悲催的時候，愛情也會變得迷茫嗎？左右為難中，他拿起吉他，不由自主地唱起英文歌“離家五百哩”，歌聲中飽含著悲涼和滄桑。

　

　 Five Hundred Miles

　　如果你沒趕上我搭的這班火車

　　你應該明白我已經走遠

　　你可以聽見火車在一百哩外的汽笛聲

　　一百哩外........

　　一百哩外........

　　你可以聽見火車在一百哩外的汽笛聲

　　上帝呀，我已離家一百哩、二百哩

　　上帝呀，我已離家三百哩、四百哩

　　我已經離家鄉五百哩遠

　　五百哩遠........

　　五百哩遠........

　　上帝呀，我已經離家五百哩

　　如今我衣衫襤褸

　　一文不名

　　上帝呀，我不能這個樣子回到故鄉

　　這個樣子........

　　這個樣子........

　　上帝呀，我不能這個樣子回到故鄉...

 

　　陳瀾此時此刻正來找葉青，她在門外停下了腳步，她已聽了很久，不忍打斷這心愛的歌聲。她傾心地聽著，聽出了葉青歌聲裏的傷感，那傷感把她淹沒，讓她動容...她聽著，心裏說著，不要走，我的愛人...她聽著，心裏念著，帶我走，我的愛人...當歌聲的餘音已消散，她走進去，順手關上門，眼前的景象讓她心碎，讓她永生難忘。她看到葉青坐在單人沙發裏，抱著吉他，他僵直的身子憔悴，淚水潸然地在他臉上流淌著。她的心瞬間充滿了汪洋般的悲傷、憐惜和痛愛，她麵色溫柔虔誠地走上前，俯身隔著吉他擁抱葉青，雙手纏繞在他的脖子後，她心酸著去吻他臉上的淚水，動情地輕吻他的淚眼，然後忘情地親吻他的雙唇。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葉青對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沒有準備，鋼鐵直男終於淪陷在似水柔情中了。

　　“葉青，我愛你！”她溫柔的眼睛望著他。

　　“陳瀾，我更愛你！”葉青深情地回應著她，他的目光轉向窗外的灰蒙蒙的天空，又要下雨啦。

　　“陳瀾，我在想，深圳不再是我滿懷夢想的城市了，我現在不知道何去何從”他已放下吉他，懷裏擁著她，在她耳畔說著。

　　“我就是舍不得你，如果我哪天要回北京，不再回來，陳瀾，你會跟我走嗎？”她熱烈地親吻葉青，心裏湧起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感覺。在葉青懷裏，她感到自己不再像浮萍一樣無依，她欣喜自己像蓮花中被珍視的露珠，她慶幸在今後漫長的人生長跑中，自己終於有了一路上有你的伴侶。窗外的雨下了起來，雨滴打在清風搖動的芭蕉葉上，唰唰唰的交響。她把他抱得更緊，更大的雨來了，在陣風的裹挾下，打在樓下一層棚子的石棉瓦頂上，啪啪啪的陣響，像音樂中的節拍。

　　“我愛你，葉青，你是我最親的人了”

　　愛情讓人成長，和陳瀾在一起時，葉青的心底不再有往日的那種悸動和浮躁，感覺到平靜而有力量。他開始理性地審視眼前的局麵，開始渴望有尊嚴的新出發。

 

　　幾天後，下班前，葉青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瞪著那黑色的電話機，固執地不想接。那電話執拗地響著、停了又再次響起，他心裏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接了電話，傳來母親哭泣的聲音。

　　“葉青，終於打通你了！你爸他，剛才去世了！心肌梗塞！你馬上回來吧...”他聽不清媽媽再說什麽了，這一切是這麽不真實！他不能相信！他的淚奔湧出來！他隻知道告訴了母親他會趕緊回。他趕緊問航空公司，當天太晚已沒有航班了，第二天最早的航班是早七點的有很多空座，可以直接到機場買票。

　　陳瀾陪著葉青，安慰著他，和他一起悲傷流淚。

　　“我太不孝順了，常言道父母在，不遠遊，可我爸去世時我都不能在身邊！”葉青哽咽著。

　　“我媽會受不了的，我明天回去得料理後事，還得陪媽媽一段，我也許不想再回來了。”他喃喃自語著，哭得稀裏嘩啦的。

　　整個一晚上葉青都沒睡，先是陳瀾幫他收拾了大行李箱，什麽東西都往裏塞，都不剩什麽了，好像自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她走了之後，葉青還是睡不著，哀傷著父親離去，想著自己真不回來了，會思念這幫一起奮鬥過的弟兄，尤其是會牽掛陳瀾，昨晚離別叮嚀的話怎麽都沒說呢...

 

　　淩晨四點半，葉青看著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這深圳的暴雨是為自己悲傷嗎？事業功敗垂成，前途渺茫，慈父離世，老母孤單，難得遇見真愛，也在迷茫的雨裏...心痛了，頭大了，管不了啦，他拉著行李箱下樓，撐開傘衝進暴雨裏。

　　“葉青，葉青，等一下，葉青...”身後幾個人從雨裏追過來，是耀華、吳迪、榮路...

　　“經理，你們要走了，我們趕過來送行！”耀華說。

　　“經理，跟我們說一聲呀，別這麽悄悄地走。幸虧陳瀾和耀華說了，太舍不得你們了。”吳迪激動地說個不停。葉青聽了心裏感傷，自己是想悄悄地走的，這和送走吳迪、耀華到興華不同，自己是一隻北歸的孤雁，這種別離會太讓人難過。

　　“陳瀾，照顧好葉青，你們要多保重！”榮路大聲向前麵說著。

　　“葉青，照顧好陳瀾，別忘了我們。”耀華說。

　　怎麽回事？陳瀾？葉青忽然看見身材修長的女孩穿著白T恤衫、藍牛仔短裙、白運動鞋，那雙白皙而線條優美的腿走在前麵，正如她第一次來公司的路上，葉青看見了陳瀾手裏拉著大旅行箱。

　　“陳瀾？陳瀾！”葉青叫著，吳迪已攔下了出租車，把兩個人的行李塞進後備箱。

“經理，祝你一路順風！”耀華衝上來和葉青擁抱。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吳迪和陳瀾握手，把她送到了車後座。

　　“葉青，快上車吧，到了來電話，常回來看看我們！”葉青再次緊緊地和每個人擁抱，他的眼裏有兩股熱流，感激這幾個兄弟的情誼，在暴雨中來給自己壯了行色，讓自己再次奔跑的心路加了力量！

 

　　出租車向著關外的機場開去，葉青望著身旁的陳瀾，激動又帶著問詢的目光。她深情地回望著他的眼睛，伸過來溫暖的手。

　　“葉青，你知道嗎？上次在北京神武門分別，再見麵一晃就是一年多後了，這次我不能忍受你再從我眼前消失，一天也不行！”葉青忘我地捧起她的臉，在後座上狂吻著她，心中的愛人是這麽偉大、神聖，讓他無比的幸福和感動，他吻到她幾乎窒息，心中的愛人是這麽偉大、神聖，讓他無比的幸福和感動。

　　“葉青，德利公司不是幾個部門任我選嗎，我選他們北京辦事處，是跨國公司市場部，他們已經說要我了，本來是過幾天才去的，但我真的一天都離不開你！”她狡黠地望著葉青，笑得燦爛。

　　“咱們一起回北京，太好了！你在哪裏，我的心就在哪了，我就回京創業了！”葉青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她緊緊地擁抱著他，親吻著他，為這相隨的承諾，讓她憧憬家的溫暖...

 

　　“陳瀾，我回北京不是敗退，一定回東山再起！讓牛強西他們看看我是什麽人，誰才是最後的成功者！”葉青登上了飛機，回望一眼這夢碎的城市，他目光堅定，牙關緊咬。

　　“我決不會隨波逐流，我會永遠誌在頂尖！”他忽然意識到這是父親當年的教誨，又默默流下眼淚，這是父親的期待，也算是自己對父親的緬懷和告慰吧，自己一定會這樣做的！陳瀾緊握著他的手，她覺得溫暖，這患難中遇到的愛情，與葉青攜手回京，是幸福的旅程，前麵充滿著希望。

 

　　對葉青和陳瀾而言，仿佛深圳的意義，是上天冥冥中安排的美麗約會，讓兩個擁有截然不同精神氣質，又在孤寂中執著等待的青年，千裏赴約、相戀相知、攜手而歸！

 

　　葉青和陳瀾走後，強西陷入了一種失了魂般的落寞，他慨歎著自己職場得意，情場失意，白梅和陳瀾都離自己而去，第一次遇到了他征服不了的女人，而且是在自己輝煌了之後！得不到的，就成了最珍貴的，就成了最美好的，讓他心理上有了一種開了刀口卻無法愈合般的痛，他暗暗發誓自己總有一天會征服她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