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特蘭暮光

活著的美妙之處，是對希望的不斷求索
正文

【房殤】第三十八章 迷失方向

(2020-02-02 14:09:59) 下一個

【房殤】序言

 
        好的小說書寫人生，比如餘華寫的“活著”。餘華說過“ 作家的使命不是發泄，不是控訴或者揭露，他應該向人們展示高尚。這裏所說的高尚不是那種單純的美好，而是對一切事物理解之後的超然，對善與惡一視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
 

      【房殤】二十二萬字，共四十三章，從七十年代貫穿四十年，橫跨天津、北京和深圳，是一部70後女性的年代悲劇，一個比“都挺好”更有深度的故事，一部比“我的前半生”更有張力的連續劇（24-36集）。在一段以女主房產心路貫穿的驚心人生中，讀者能看到馬伊琍式的奮鬥，也能看到秋菊打官司的堅韌，前所未見的小學男生的悲催生活。

       【房殤】充滿生動奪目的場景和意味深長的畫麵感，在情節推動下，主人公的成長心路、波瀾起伏的情感糾葛、艱苦創業的驚心悸動、房產官司的驚心動魄依次展開，始終貫穿著的是主人公對美好家園的憧憬，也浮現出民企環境艱難、社會道德錯亂、教育模式畸形、虛擬泡沫洶湧、房價暴漲傷心等眾多時代痛點。

       【房殤】的主人公陳瀾和葉青，小人物在大時代背景下有悲歡命運，那些滄桑中的愛情、淪陷中的親情、感懷中的輪回，有時令人心醉，有時叫人心碎，冥冥中，又總有一種佛性的關懷。迷夢裏的主人公千辛萬苦的家園期望、愛情親情、望子成龍、執迷尊嚴，接近了美好，卻又被錯失、碾壓和破碎。身心俱疲的她，在輪回接引中，雲外天香裏，能否求解到姥爺早早留下的人生謎題？

      【房殤】是對餘華老師【活著】的致敬，也期望隨著時代的變幻，寫出了新的意涵。

        朋友們，帶著你們的畫麵感，隨年代推進，來一起體驗一趟人生之旅，到達多線共振的高潮，找到那謎題的答案吧！

 

第三十八章 迷失方向

       陳瀾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她不再說一句關於官司的話，她不再管任何關於公司的事，她隻關心凡非一個人的事了。

       葉青獨力扛著公司，心裏算計著公司不斷下降的業績。在興華、中聯等巨頭的灼灼逼人下，新產品的換代更快了，價格戰的壓力日益沉重，如果不跟就等著退出市場了，而如果跟了又沒有利潤。這些挑戰本來需要自己和陳瀾兩個人全身心投入，才可能找到出路、勉力前行的。眼看著自己積累的財富，在房價大起的反襯下，日益變得微不足道，顯得那麽沒有意義，讓葉青有了走下坡路的、掙紮的感覺，竟隱隱產生了退意。

　　 2012年底，在房產官司爛尾後不久，網通集團公司開始新一年度招標，興華、中聯、貝爾、烽煙等巨頭表現出大小通吃的資態，價格戰讓毛利薄的像紙。

       葉青想著再壓低采購成本，四處打電話和供應商溝通，卻已經不能再奏效，因為石油、紙張等原材料成本的上升，讓配件和包裝的供應商們也都在過緊日子，有些配件的價格更不降反升。

       網通集團公司招標截止的前夜，葉青做完了各項準備工作，硬著頭皮問陳瀾：

　　“陳瀾，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投標價，和上次一樣報118塊一台吧？這是我了解到可能中標的價格！”

　　陳瀾遲遲沒有回答，她在回憶中想心事，她在想她不幸的原因到底是什麽？自己先努力求學改變了命運，是開心的。後來收獲了愛情，是幸福的。再後來艱苦地創業，是成功的！...後來怎麽轉的勢？怎麽就變得一地雞毛了？怎麽變的？怎麽回事？....

　　她回想著，打三年房產官司，慘敗！陪凡非拚了三年小學，慘敗！如今經營多年的公司，賠錢！她所有的倒黴和不幸，歸根結底是沒早買房，導致後來惹上房產官司。房產官司拖延又導致凡非沒上成牛小，教育落後讓凡非痛苦。然後是教育和官司的挫折和分心，反過來影響了公司的經營，環環相扣！所以不回到根本問題，別的事都是不該幹的瞎忙！所有阻礙盡快買到房子的事都要停下來！不要再幹那些楊白勞的事、不炒股票、不搞多元化、不打官司...不再繼續賠錢的經營！

　　“葉青，咱們把公司關了吧？”她看完方案和價格，說得極其平靜，其實她心裏正波瀾起伏，她想著如果幾年前，不做這徒勞無功的事，不去增資，五百萬都買成房子，現在都翻了兩番了吧？她心裏也糾結，畢竟白手起家創業的公司，對她就像另一個兒子一樣，但3%的毛利尚打不平稅收、房租、工資和五險一金，還要壓那麽大庫存和應收！幹嘛還要做呢？

　　

       “關了？公司員工怎麽辦？庫存怎麽辦？咱們以後怎麽辦？”葉青有一堆痛苦的問題。

　　“葉青，已經持續虧半年了，我看不到轉機，繼續賠沒有意義了！”她說完轉身就走，她不想再做任何的討論！她看葉青就像套著碾子的驢，隻知道繞著圈低頭拉磨，是當局者迷！自己回了家反而看得更清楚，在這個世道，隻有房子是保值和賺錢的！其他都是艱難熬著、都是死緩！都是給供應商打工、給運營商當楊白勞，都是給社會解決就業、給稅收納貢。還有什麽意義嗎？持續經營虧損的事情，到現在買不了一個房的悲慘，難道還不該放棄嗎？她的心已經快要累死了，是她不願再陪葉青去拚他那個虛無縹緲的成功妄想了！他難道還不明白嗎？凡非才是她無法放棄，要用生命去拚的唯一！

　

　    葉青想了一夜，絕望和希望交錯的一夜，多元化試過了，轉型新業務也試過了，和大型家電廠商合作無果...如今妻子的態度又是這麽鮮明，她對自己創立的公司竟沒有絲毫留戀...他知道光靠自己無力回天，現實是放棄虧損的投標，是最明智的抉擇。而讓員工早點離開自己，反而更有利於他們的生存和未來。

       是時候了，他想清楚了，也就解脫了，第二天一早，葉青召開了公司大會。

　　“今天開會，我要宣布公司的重大決定！因為國內廠商的興起，我們已失去了價格競爭力。在興華和中聯通訊規模效應的壓迫下，公司持續經營虧損。現在無法繼續參加網通集團公司的集中采購了，也就沒有了主營業務。”他停頓了一下，眼睛有點潮濕，聲音也變得沙啞。

　　“我非常遺憾不能帶領大家走得更遠，從今天起，公司進入清盤階段。簡單交接後，所有人都可以不來上班，專心找工作，工資發到本月底，所有人按工作一年一個月再加三個月工資作為補償標準。”葉青一口氣說完，心裏難受極了，這個公司他傾注了太多心血，寄托了太多夢想，如今要沒了！

　　員工們對公司的敗像早有預感，但對於公司清盤的決定還是大出意外，他們眼神中多有些不甘，三三兩兩嘀咕著，大家很快就散了，去謀各自的生計。

       葉青在方向做的培訓和鍛煉被證明很有價值，尤其是不少市場銷售人員，很快都得到了更好的職位和前景。

　　公司退出集中采購，遣散員工後不久，葉青要搬離海龍寫字樓了。

       他先讓收廢品的來把員工電腦和辦公家具收了去，禿鷲般的收購者熙熙攘攘，他以前心氣高買得都是最好的，現在十塊八塊的就跟白給差不多，但他沒時間計較了，兩天後到期要交房退租了。

　　搬家那兩天，葉青像逃難一般的狼狽，他自己一個人撅著屁股在公司把賬本、雜物和庫存裝箱打包，很多東西都勾起他的回憶。這個是主叫顯示器，第一桶金從這東西來的。這個是ISDN終端，公司爭代理權從這裏開始的。這是寬帶終端，公司自有品牌的開端...以前的硬座長途火車票，十五元的旅館發票...葉青收得很慢，常常發出幾聲歎息，他忽然自嘲著自己是不是老了，竟這麽多愁善感？得趕緊加快裝箱速度了。

　　葉青用小推車拉上幾個箱子，海龍人流擁擠的電梯經常上不去，他慢慢等著空隙推進去，一箱箱地搬出海龍，開捷達車一車車拉回天通苑，再一箱箱地搬上樓去堆在廳裏，從地麵一直碼到屋頂，讓本就局促的空間充滿了壓迫感。

       陳瀾在一邊囑咐著，讓他把箱子碼穩了，別哪天倒下來壓著兒子。

　　葉青從早上八點幹到晚八點，又從早八點幹到晚七點，到第十八趟也將是最後一趟了。

　　他用累得顫抖的手去拆方向科技的標誌，十年前和陳瀾一起歡笑著貼標誌的情景，忽然曆曆在目，昏暗的光線下，一股強烈的傷感籠罩著他，他用手依次去撫摸著方向科技的每一個字，分明自己要拆的不是這簡單的幾個字，拆的是自己和陳瀾當年春意裏的憧憬，拆的是一座座輝煌的裏程碑，拆的是誌在頂尖的夢想，拆的是榮耀無比的人生！他撫摸著方向科技那四個字，潸然淚下，他用壁紙刀一刀一刀地齊根削著拆著，盡力嗬護著每個標誌字的完整。

　　終於拆完了，他關了燈，癱坐在已空無一物的辦公室窗前，瞭望北四環和中關村大街交匯處明亮的燈火和川流的車輛。

       哦！這中國電子科技的宇宙中心，永遠這樣川流不息，這樣明滅交錯，方向科技和自己都隻是過客。

　　“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嚐高潔，空餘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他含淚默誦著兒時背熟的詩篇，聊做安慰，鎖了門，告別了海龍！

　　葉青每天在家對著那一滿牆有方向標誌的箱子，心裏堵得慌，難道陳瀾艱苦開創的事業就這麽敗在自己手裏了？他百轉千回地想著雖然幹實業是雞肋，但公司平台做起來不易，也積累了不少經驗，他問陳瀾要不要把公司還留著，留得青山在，以後再做點別的業務？

　　陳瀾搖著頭說不用，說她不幹不是情緒化拍腦門來的，是她真看透了。

　　“葉青，咱們十幾年業務做得算不錯了，比絕大多數公司都強吧？現在做不下去是大勢決定的，你去看看幹實業有幾個賺錢的？哪個不是辛苦得要死，還得承擔一大堆責任和風險？趕緊收攤，別賠光了就行！”她直白地說著。

　　葉青愣在那，想著陳瀾說得沒錯，做事要看時代的大趨勢！以前紅火的電信業已經勢微，現在是互聯網科技的時代了，而轉型對方向科技和自己的難度和跨度都太大。

       他邊想邊回顧著，前幾年先是虛擬經濟的股市大起大落，對方向科技有巨大衝擊，讓自己幹實業的利潤顯得微不足道。然後這幾年的房產泡沫洪流，對他和陳瀾的信心更是摧毀性的，怎麽拚命幹也不如普通人炒一套房，自家的財富已被這輪房產泡沫遠遠甩下了。接下來，壟斷競爭是把方向科技驅趕出局的直接殺手，運營商可以利用壟斷強勢地位，搞集中采購壓價，供應商中隻有幾家虧不死的大國企，以及興華、中聯這種一切通吃的巨無霸才能存活，這些都是不可逆轉的大趨勢。

       他們多年拚命做起來的方向公司，終於在虛擬經濟、房產泡沫和壟斷競爭的連番轟擊下死去，這是方向科技的宿命，這是多麽痛的領悟，他悔恨未早轉投房產之晚矣！

　　而現實中的方向科技，做生意就如同開汽車，一不踩油門，立刻就熄火，立即連新訂單都沒有了。

　　“陳瀾，那你後悔咱們創立了方向科技這個公司嗎？” 晚上葉青關了燈，望向窗外那片灰牆，思索著問身邊的她，隻有在塵埃落定之際，他才想得出這種問題，他很想知道創始人怎麽想的？ 

       陳瀾被問住了，陷入了深思，這問題就和後悔上大學了嗎？後悔活了這半輩子嗎？一樣複雜、一樣的深刻和有哲理性。

　　“那你後悔嗎？”她苦笑著反問道。

　　“我不後悔，至少當時給我老婆找到了方向、解決了就業、把她卓越的才華發揮出來了”葉青笑著回答，隨即換了嚴肅的語氣。

　　“我其實覺得挺驕傲的，人生的精彩就在於體驗，這風雨兼程的十六年，一路上都是風景。李白幾起幾落，他的浪漫主義在現實中碰得頭破血流，現在看來無比精彩，最後做官與否又有何妨？蘇軾連續被貶，卻始終享受著每段旅程，他沒有被擊垮，反而留下許多不朽的篇章...”

　　她聽著笑了，笑他的文青老公總能在慘淡的局麵中看到光明的一麵。

　　“老公，你不後悔就好，那咱們就算曾有過勇敢的開始，現在來個榮耀的結束吧！”

　　在壓力下，做放棄和撤退的決定是容易的。相對於萬事開頭難，葉青明白公司要全身而退，比大無畏的開始更難。

　　“不能讓網通知道咱們不做了，如果分公司投訴，年底兩百多萬尾款就懸了！”葉青很但心

       “咱們的大半身家還壓在回款和庫存上呢，售後服務一定得做好...”

       “保留公司電話號碼，呼叫轉移到家裏吧，到貨運站更新收貨的地址吧...”她提心吊膽補充著

　　這天葉青胡子拉碴、穿著褲衩正在家裏一邊清理返修貨，一邊看著電視新聞，很多都是關於汶川災後重建的，電視上突然出現一張熟悉的臉，肥頭大耳、滿臉堆笑。

　　“虹天地產董事長牛強西親自帶隊到達汶川XX村，除了承諾出資並由虹天地產建設一所價值兩千萬的抗震小學外，牛強西董事長還向該村五十歲以上的失獨老人，親手發放每人一萬現金，體現著虹天地產的大愛和社會擔當！”電視裏播音員高聲說著。

　　首先葉青感受得是一種強烈的痛苦和羞辱！牛強西功成名就，昭示著他的社會地位和貢獻價值，牛強西這種流氓成功了，而他正直的葉青，胡子拉碴、正穿著褲衩在家修設備，是徹底的失敗者！他也許永遠隻能仰視牛強西，這是多麽辛辣的諷刺！

　　緊接著他心裏又升起是強烈的厭惡，牛強西是什麽鳥自己知道，這純粹是蹭熱度、立牌坊、打廣告呀！這是多妙的廣告呀，自己出資自己建設，號稱兩千萬，成本有一百萬就不錯了吧？在電視台上露出慈善的大臉，每人發一萬，那村一共也沒幾個五十歲以上的失獨老人吧？這出戲也就黑心房產商人牛強西能演得出來。

       有多少在救災現場的無名英雄沒人報道？有多少慷慨解囊的人隱姓埋名？他忽然心裏慨歎：

       “將軍孤墳無人問，戲子家事天下知。”

[ 打印 ]
[ 加入書簽 ]
閱讀 () ┆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