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來到公司，袁約亮打開電子郵箱，先查看兩個重要的電郵。一個來自所長秘書，提醒全所員工盡可能參加為期兩天的新技術報告會，三周前她就通知大家安排好工作。另一個電郵是安吉拉的，讓羅伯特和袁約亮下午四點半和她開碰頭會。
袁約亮太想參加這個一年一度的報告會，由總公司派人下來演講。去年他就錯過了，報告會前一天安吉拉派他去新澤西州測定一批樣本。昨天下午，安吉拉把袁約亮叫到他的辦公室，交給他《至關重要的關係》和《談話的力量》兩本書，讓他抓緊閱讀，寫出讀書報告，她要檢查考核。老板的意圖很明顯，不許參加報告會，全力閱讀她認為至關重要的職場人際交流專著。一年多來忍氣吞聲，袁約亮恨自己太窩囊，明擺著越軟越是受欺負。既然你不明說，我就裝憨，偏要去聽報告。
袁約亮一進會場就被坐在不遠處的羅伯特發現。羅伯特的頭猛地朝門的方向甩了兩下，示意袁約亮趕緊離開，那眼神仿佛在說：吃了豹子膽，居然敢來開會。袁約亮故作沒看見，與身邊的人說話。
由於為羅伯特抱不平而得罪安吉拉，袁約亮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為時已晚。他以為安吉拉是更年期變態，但後來聽別的組的老員工說安吉拉向來如此，有霸淩癖，組裏如果沒有一個受氣包她就難受。她先後三次結婚，男人都受不了而離婚，仗著與副所長關係好，別人不敢把她怎麽樣。羅伯特為討好安吉拉，不但不維護袁約亮，反而為虎作倀，起先會私下向袁約亮道歉解釋，漸漸變得理所當然。
下午的三人碰頭會上，羅伯特率先發難：“安吉拉讓你學習交流技巧，你怎麽去參加報告會？我在會場一個勁示意你離開，還故意裝蒜。”
“對不起，我真的沒注意到。”
安吉拉問：“昨天給你的書看了嗎？”
“看了。”袁約亮昨晚確實翻看過，但他討厭形式主義，眼睛盯著書上的字就是不進腦子
“那你說說每本書主題是什麽？”
“主題？”袁約亮沒想到問這種問題，便顧名思義謅一下，“增進職業人際交流。”
“難道兩本書都一樣？還有必要都看嗎？”安吉拉有點火，“《至關重要的關係》是討論全球化環境下的個人戰略，《談話的力量》是討論人人可以掌握的一些簡單交談技巧”
袁約亮心裏說做不出實驗，開發不出新藥，什麽關係技巧都白搭。
見袁約亮不吭聲安吉拉繼續問：“兩本書各有什麽特點？每本書的中心思想是什麽？”
是你大爺，袁約亮心裏罵，嘴上說：“我還沒有歸納。”
安吉拉痛心疾首，提高了嗓門：“你別忘了，我可是在百忙之中輔導你。我們是一流的跨國公司，要求一流的溝通水平。你連上級的基本要求都搞不懂，還沒有學習和改進的緊迫感嗎？”
袁約亮在想這種輔導究竟有什麽實際意義？不知怎的想起高三時在街上參加抽獎，一塊錢買一個簽，抽中了可得十塊錢。他買的第二個簽中獎，興奮得伸手要錢，頒獎人卻說：我們不付現金，但可以給你十個簽，價值是一樣的，歡迎繼續。
羅伯特附和：“就是，去年你的交流評分最低。”
袁約亮當然不服，前幾年你們倆給我的交流評分都是優秀，咋就越變越差？如果不懂交流，我怎麽能做出滿意的研究結果，還為組裏建立幾個科研方法。如果我交流水平低，為什麽不許我參加培訓和學術交流提高交流水平？
對第一代中國技術移民而言交流不是問題，但又是最大的問題。專業上即使剛到美國也沒有太大的障礙，因為交流是雙方的願望，老板和你一樣努力使你懂得他的要求，比如說話時慢速、簡單、反複、確認，而文字交流很容易通過互聯網得到幫助，足夠應付日常工作。但生活交流卻可能一輩子也解決不了，不光是語速和俚語，不同的文化和成長背景使你永遠達不到美國人之間交流的那種氛圍。除非你是老板，或別人有求於你，美國長大的人沒有耐心和興趣與一個缺乏常識，話都說不利索的人長聊。
安吉拉和羅伯特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輔導袁約亮，最後語重心長地叮囑他抓緊時間學習，明天同樣時間三人再開碰頭會。
袁約亮覺得已經到了極限，忍無可忍。當晚他想了半夜，決定主動出擊，鬥一鬥安吉拉。雖然有風險，但未必就會失去工作，安吉拉也需要能幹活的人。萬一被她炒了，自己有好幾年公司經驗，找新工作是很有利的條件。再說還可以擴大工作搜尋範圍到周圍幾個州，還可能去紐約，那個至今向往的地方。
床頭櫃上的鬧鍾已經是深夜兩點，主意定了，袁約亮起身去方便然後睡覺。打開門他見碩碩的屋裏還亮著燈，走過去輕輕敲門。
聽到兒子喊他一聲爸，袁約亮推開門：“怎麽還不睡，都兩點了。”
“快了，做完這道題就睡。”
“餓不餓，我給你做點吃的？”兒子學習努力，袁約亮心喜也心疼。
“不用，我有點心。”
美國的義務教育從幼兒園開始，一般是學前一年，小學、初中、高中各四年，小學很輕鬆，初中也不緊。兒子上小學時袁約亮又擔心又嫉妒，整天玩，很少作業，也無統一教材。自己上小學時趕上恢複高考，整個中小學都是在家庭、學校、社會三座大山的高壓下度過。但有幾件事讓他對美國小學教育感觸頗深。
前妻再婚後生第一個小孩時同意袁約亮的請求，平時可以偶爾去學校看望碩碩，那天中午是他第一次去學校，兒子歡快地向老師請假獲準，轉身離開時老師說：“碩袁，你忘了說什麽？”
碩碩紅著臉轉向老師：“謝謝你。”
老師微笑：“好孩子，以後別一興奮就忘了禮節。”
兒子四年級時算數老師的一次作業是同學們自行設計社會調查。碩碩和另外三個同學一組到附近麥當勞調查顧客的性別、年齡等分布百分比，寫出調查報告。
據韓崐說，他小學五年級隨父母來美國，起初語文太差，但老師一直在鼓勵他，安慰他父母。數月後他突然得了A+，母親高興得到處吹噓，但幾天後不再炫耀此事，因為得知最高分是A+++。
美國進入高中就完全不同。如果想進名牌大學，必須選修大學水平的高級課程，然後參加全國標準考試獲得學分。貝鎮高中教育水平在麻州出了名，用功的學生爭著選修高級課程，除了周末，沒有一天晚上不過十二點。
袁約亮輕輕關好門，又聽到碩碩的聲音：“看信了嗎？有封聯邦法院的信。”
“是嗎，我這就去看。”袁約亮今天心煩意亂，回家忘了看信，父子倆每天誰先拿了信都丟在茶幾上。
袁約亮對法院信函已不陌生，打過官司，還有兩次被法院召去候選陪審團，不過都沒選中。那兩次都是州政府的法院，可今晚兒子說的很明確，信函是聯邦法院的，袁約亮心裏打鼓，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打開信函一看，又是陪審團，他放心了，不過開始好奇。同事朋友中幾乎人人被召候選陪審團，但從來沒聽說過去聯邦法院。
美國公民經常會被法庭隨機篩選履行陪審團義務，收到法院函件後首先確定能否參加，除了法律允許的幾種情況外，不按時到法庭會受到處罰。最終人選由法官、原告和被告根據具體程序規定共同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