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約亮剛進公司就趕上金融危機,美國第四大銀行破產誘發全球經濟危機。此時總統大選進入最後關頭,袁約亮成為美國公民後第一次有了選舉權。
經濟急劇下滑,國債飆升,人們對伊拉克戰爭的厭惡,幾乎注定了共和黨政府的垮台。袁約亮尤其為美國曆史上第一次有婦女或黑人可能登上總統寶座激動不已,奧巴馬初選勝出,袁約亮成了狂熱的追隨者,從電視、廣播和網絡追蹤他的一次次慷慨激昂的演講:
我們的國家走在錯誤的道路上。
努力工作的中產階級應該獲得體麵的生活,共享經濟成果和發展。你們的夢想不應該因為別人的利益而犧牲。
必須停止利益集團的說客支配我們的政府並將權力歸還給人民。
隻有政治說客、利益集團能夠玩轉我們的政府,他們給政客開支票卻讓你們付賬單。政客們一旦當選,所有承諾離去,說客、利益集團進入。
降低大學費用,控製醫療費用,降低醫療保險,實行全民醫療。
修路,建橋,改善我們破舊的基礎設施。
控製國債,政府花費將低於過去40年和布什時期的平均水平。
……
選舉前一天袁約亮去街上理了發,這是來美國後第一次花錢理發,平時都是邱萍幫他理。為趕上班他起了個大早,洗漱打扮抹濕潤膏,直到對鏡子裏的儀容儀表感到滿意,伸出拇指為自己點個讚。出門前再次檢查身份證件,英文簡稱ID,美國最常用ID是駕照,但有駕照的人不一定是公民。袁約亮把美國護照和駕照一起帶上, 提前半小時來到選舉站,已有幾個人在排隊。
門一開,袁約亮趕緊掏ID,把駕照夾在護照的第一頁。眨眼功夫,前麵幾個人已經分別去帶有擋板的小桌填寫選票。
“這是我的ID。”袁約亮雙手呈上護照本。
“我們不需要證件。”工作人員說。
“啊,這怎麽可能?”袁約亮難以相信,不查證件那不誰都可以進來投票。
“怎麽不可能,這是麻州的法律。”
“啊,這還有法律?”
“是的,你隻需告訴我們姓名和住址。”
投完票,袁約亮的那種神聖感大打折扣,無記名投票又不查身份,怎麽保證來投票人就是登記的公民,搞點貓膩輕而易舉,而且可能查不出來。後來他才知道,民主黨反對投票查ID,擔心有些窮人因此不來投票。為此高帽子工廠生產出許多新老產品:壓製選舉、堂而皇之的種族主義,歧視弱勢群體,選舉舞弊是杜撰,查ID隻是一黨之利……其實日常生活大量使用ID,比如駕車、工作、旅遊、銀行,不是也有同樣的問題,難道都應該取消?不過政客們關心的隻是選票。
這天袁約亮下班剛回家就接到鳳兒的電話,請他去看看她父親,沈建發今天崴了腳,現在情況越來越糟。袁約亮讓她別著急,他馬上就過去,然後趕緊上網查崴腳相關知識,重點看治療和預後。有了互聯網,隻需幾分鍾那些早就溜走的知識便能召之即來,足以在外行麵前誇誇其談。
“誰受傷了?”碩碩從他的屋裏探出腦袋。
“鳳兒爸爸崴了腳,我現在去看看。”袁約亮知道兒子肯定也想去,問道:“你去嗎?”
碩碩假裝遲疑,然後無所謂地說:“去吧。”
因為夏時製,此時依然陽光明媚,近九點才天黑。中國隻有一個時間段,統一使用北京時間,曾經幾年試行夏時製,結果出現混亂而取消。美國有九個時間段,卻堅持每年使用夏時製。美國本土有四個時間段,從東到西依次為:東部、中部、山地和太平洋時間,各相差一小時。
他們幾分鍾就走到鳳兒家,遠遠看到邱萍走出家門,向他們這個方向焦急地張望,然後快步迎上:“約亮,你快給建發看看,他的腳腕都變色了,嚇死人。”
他們來到臥室,沈建發坐在床上,左腳腕明顯腫脹,皮膚紅、紫、藍、黃、綠什麽顏色都有。袁約亮一看心裏反而踏實了,安慰道:“沒什麽特別,頭幾天都這樣。”
他想起實習時一個骨折外傷的病人,住院後傷處的顏色不斷變化。家屬找他問,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急忙跑到值班房找上級大夫,結果挨了剋。
“你念了五年書,老師教的都忘了?損傷炎症反應是什麽顏色?”
“紅色。”袁約亮臊得耳根發紅,低頭小聲回答。
“血管破裂,血液滲入組織,沒有氧化,該是什麽顏色?”
“藍…..藍色。”袁約亮拿不準,還想到暗紅、紫色,但解剖圖譜都是用藍色表示未氧化的靜脈血。
“紅細胞分解後有什麽素釋放?”。
“血…..血黃素。”
“還有呢?”
“還……還有?記不起了”
“還有膽綠素。”骨科大夫見袁約亮的窘態,嗬嗬一笑,“懂得三色原理嗎?當兩種或多種顏色混合會產生更多的顏色,比如紫色、棕色。”
聽了袁約亮的話,大家不再緊張。碩碩和鳳兒開始嘰嘰喳喳的交談,並離開去鳳兒的房間。孩子們說英語,袁約亮想聽懂都困難,對邱萍夫婦來說就像聽鳥語,完全不知所雲。
沈建發對袁約亮講述他受傷的經過,早晨他乘七十三路公共汽車,因為有交通事故晚了十多分鍾。他怕打工遲到,車一停就往下衝,結果不小心崴了腳。多虧車站工作人員好心,派車送他去看急診,護士幫他給鳳兒打電話,他們家隻有鳳兒有手機。急診等待的過程就和袁約亮當年帶碩碩看病一樣,加上拍片子檢查,總共五個多小時。
袁約亮花了好一陣翻看打印的病曆,足足五頁,其實要點也就一兩句。X片有一處小的撕裂骨折,不需特殊處理。主要治療就是抬高腿,頭兩天冷敷,之後熱敷,開了些止痛藥。
“不會有後遺症,隻是十天半月行動不便。”袁約亮問:“有拐杖嗎?”
“醫院給了一副拐杖。”邱萍又手指床下放的一個腳踝固定器,“還有那個塑料套套。”
“醫院給個屁,全是自己花錢買的。”沈建發哭喪著臉,雙手抓自己的頭發,“我怎麽這麽笨,公共汽車門一開我就往下跳。這下好了,急診就花了一千多,幾個星期不能打工,全家省吃儉用,全讓我給糟蹋了,我是豬啊。”
沈建發家隻買了低檔保險,$1500以內全自己付,超過此數保險公司才開始付一部分。
“這都是意外,好在沒出什麽大事。你來美國沒日沒夜幹活,一天也沒閑著,也該休息幾天,看看電視。圖書館有好多中國電影光盤,讓鳳兒給你借一些”袁約亮勸慰道,轉向邱萍,“你們做冰敷了嗎?”
“啊,還要冰敷,”邱萍急了,“我們不知道,怎麽敷,我去拿冰。”
“不用著急,頭兩天冰敷能好的快一些。”袁約亮和邱萍去廚房,教她做冰袋。
次日早上袁約亮也乘七十三路車上班,十來分鍾就達終點站哈佛廣場。這個終點站很特別,位於地下並與地鐵站相通,既避免風雨嚴寒,又方便換乘地鐵。他每日在這裏換乘地鐵,兩站就到了公司所在地。
到站後袁約亮剛要跨下車門台階,忽想起昨天沈建發下車崴了腳,下意識提醒自己別著急。可是這一猶豫,破壞了身體與雙腳的協調,失去平衡,差點摔倒,辛虧前麵下車的一個大漢伸手扶了他一把。
不像以往,下了公共汽車就去趕地鐵,袁約亮因剛才一驚有點後怕,原地停下定定神。掃視站台,十米開外有一個折疊警示牌,上麵寫著“危險,勿靠近”。這類警示牌很常見,尤其清潔工剛拖完地時一定會放上“小心,地滑”的警示牌。袁約亮沒太在意,轉身去換地鐵,走了兩步腦子突發疑問:站台是磚鋪的,從來未見過拖地,再說牌子上也沒寫“滑”字。他好奇地回頭走近警示牌,仔細一看,折疊牌正好騎跨在一塊與眾不同的磚頭上麵,磚塊變形,一角突起超過其他磚塊兩三個厘米。
袁約亮掏出手機,給沈建發家裏撥電話,結果地下信號不好。他匆匆爬台階走出地鐵站,再次撥打,這回通了。
袁約亮急切地問“建發,昨天你崴腳的時候,車是停在什麽地方?”
“停……停什麽地方,”沈建發有點糊塗,“和平常一樣啊。”
“是柱子前還是柱子後?”
公共汽車通常停在大石柱前方。
“還有柱子啊?我從來沒注意過。出什麽事了?”
“沒事,我就好奇問問。”
袁約亮很失望,正要掛斷,手機裏傳來沈建發的聲音:“昨天出了事故,我們晚點,緊隨前麵那輛車一起到站的。”
“太好了!”如果兩輛車同時進站,後麵那輛車肯定停在柱子後。七十三路徐徐停穩,門正對那塊突起磚頭,沈建發跳下車踏在上麵失去平衡。袁約亮想象沈建發受傷過程,不由心花怒放,幾乎跳了起來,“沒別的事,你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