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的長周末袁約亮去參加宋博輝家的派對，他最近換了工作，到波士頓大學醫學中心做博士後。肖恩見他科研上沒什麽潛力，工資又相對高，便辭退他。起初宋博輝惶恐不安，他的女兒不久要上大學、花大錢，妻子收入也不高。NIH經費這麽緊，一個植物學博士找醫學研究的工作非常困難，回頭搞植物學就更難，機會奇缺，況且已經中斷植物學研究這麽些年。不過聽了袁約亮介紹找工作的經曆和訣竅，宋博輝吃了定心丸，即使波士頓地區找不到，全國有NIH基金的老板多得去了，數也數不清。說也巧方智平正要招人，他獲得一個五年的NIH大基金，經袁約亮的牽線，宋博輝去了方老師的實驗室。
袁約亮在派對遇到方靖，她也在波士頓大學醫學中心工作，與宋博輝在同一棟樓。好幾年不見，袁約亮很想和方靖多聊聊，可是派對上都是男士一堆，女士一堆，機會不多。聽宋博輝說麥克做了他那個小公司的副總裁，但不久前與方靖離婚了，袁約亮還注意到方靖喝了不少酒。
臨別時宋博輝問方靖開車行不行，袁約亮主動說：“我不太喝酒，要不我開你的車送你回去。”
“你沒開車?”
“沒……沒有，”袁約亮有點窘，他沒有車。“我坐地鐵。”
方靖欣然接受：“太好了，我真的喝多了點。”
袁約亮駕駛方靖的車，一路默默無語，袁約亮以為她犯困。到了方靖家，袁約亮問：“沒問題吧？要我扶……陪你上去嗎？”
方靖卻很清醒：“沒事，我的酒勁很快就過去。要是不著急，咱們就在車裏聊一會兒，我送你去地鐵站。”
“我不急，地鐵站很近，我走過去就行。”
“老宋告訴我你找工作的經過，真佩服你，腦瓜就是靈。”
“哪裏，被逼出來的，肖恩那混蛋。”袁約亮恨恨地說。
“約亮，那年你為了幫我畢業，把肖恩得罪了。”
“主要還是因為我準備考試，對實驗不像以前那麽上心。說起找工作，還得謝謝你和麥克推薦……”袁約亮突然打住，他觸及了禁區。
“沒事，”方靖並不介意，“我和麥克還是朋友，他人不錯，就是太花心，不止一次出軌，我受不了。”
“孩子怎麽辦？”
“當然歸我。”
“帶孩子又要上班，太辛苦了。”
“前不久我父母來美國幫我照看，現在做技術員，其實很輕鬆。”方靖想起什麽，“聽說你也轉了技術員，老板是日本人。”
“是個不會說日本話的日本人。”袁約亮講他麵試前練了好幾天的日語，久美卻一句不懂，把方靖給逗樂了。
方靖歎道：“你是做科研的料，當技術員是大材小用。”
“博士後太辛苦，現在多輕鬆，吃喝玩樂，唱歌跳舞。”
“你也跳舞，在哪兒？”
“劍橋交誼舞班。”
“我在牛頓中文學校學交誼舞，可惜沒有固定的舞伴。”
袁約亮驚喜：“我也沒有舞伴。”
“願意轉到我們牛頓嗎，我們搭伴？”
“太願意了!”
孤男寡女，一拍即合。
袁約亮與方靖的關係發展很快，不久兩人同居，但半年後漸漸感到結婚的壓力，主要來自方靖的父母不斷增強的暗示，希望他們安定下來。袁約亮很矛盾，三大心理障礙難以克服。他的收入太低，尤其有麥克對比，非常自卑。其次是崔虹，他有種預感，一旦自己成家，崔虹又會疏遠他，甚至消失。崔虹知道他們的關係後，不斷慫恿他往前發展，結婚成家。袁約亮半開玩笑地說：“我怎麽感覺就像你家嫁不出去的閨女，急著往外推。”
另一個障礙是兒子碩碩，近幾個月他小心翼翼，一點點地把他和方靖的關係透露給碩碩，但兒子很抵觸。
今天方靖的母親找了個單獨的機會問袁約亮打算什麽時候結婚，他知道無法再回避，決定和兒子談這件事。他想了一個晚上明天接兒子來時怎樣和他談，解答他的問題，安慰他，向他保證……
可是十歲的兒子聽了他的打算，什麽話也不說，兩行眼淚簌簌地往下流。袁約亮瞬間後悔，尤其聽到兒子反複壓抑的抽泣聲，心如刀割。媽媽一個家，爸爸一個家，都不要我了。
程芳芳和新夫第一胎生了個女兒，去年又生了個兒子。這幾年兒子和袁約亮越來越親，總是求媽媽讓他和爸爸多呆些時間，在爸爸那兒過夜。現在兒子的心肯定傷透了。
“對不起，爸爸不好，碩碩，爸爸不想成家了。”袁約亮蹲下，欲幫兒子擦眼淚，碩碩側過頭避開他。後來直到送他回去，碩碩一句話也沒有說。
去年韓崐兩口子為了兒子的教育，在貝鎮買了房。貝鎮是波士頓周圍一個較小的鎮，教育卻在全州名列前茅。有人統計全鎮41.6%的成人擁有碩士或以上的學位。鎮高中優秀畢業生的實際水平比學校的名氣還好，因而受到名牌大學的青睞，哈佛大學在這規模較小的高中每年招收好幾個學生，有時超過十人。麻州其它好學區大多偏遠，公共交通稀少，但貝鎮的公交很方便，高峰時間五分鍾一班公共汽車。李宏明和茶妹受影響也移居貝鎮，上個月邱萍一家三口也在貝鎮租了房。鳳兒走後，周末碩碩沒有了玩伴，常常鬱鬱寡歡。
袁約亮決意說服前妻，由他來監護兒子，在貝鎮上學。接下的周末，袁約亮把他的計劃告訴兒子，說在鳳兒家附近有房子出租。
碩碩兩眼放光，麵露喜色：“就我們兩個人？”
“我保證，就咱爺倆，以後再也不會有別人了。”
“媽媽同意嗎？”
“隻要你願意，我想媽媽會的，媽媽希望你上好學校，再說她帶這麽多孩子，太辛苦了。你願意嗎？”袁約亮殷切地詢問兒子。
碩碩抿著嘴，不吱聲。袁約亮眼睛一眨不眨，望著兒子。終於碩碩點點頭。
袁約亮激動得抹了一下眼睛：“一搬家我就去買一輛車，要是想媽媽，我什麽時候都可以開車送你過去。”
離婚後袁約亮並沒有和崔虹結婚，這讓程芳芳懷疑自己搞錯了，對袁約亮多少有些歉疚。家裏三個孩子，實在忙不過來，經濟上的壓力也大，於是她同意了前夫的請求。
提高收入最現實的途徑是去生物製藥公司工作，但僧多粥少，沒有公司經驗的很難擠進去。這幾年袁約亮沒少申請，一個正式麵談的機會都沒撈著，他發明的海選博士後工作的訣竅對製藥公司不起作用。為了兒子袁約亮發狠找工作，一有空就在網上搜尋，瀏覽了麻州所有公司和招聘網頁，不放過任何一個廣告，沾點邊就申請。
美國製藥公司的職位有很多等級，給人有升遷的盼頭。對大公司的基層而言，主要有三個檔次：1）部門主任；2）科學家（scientist)，翻譯成研究員可能更確切，最高級別稱首席或主任級科學家；通常要求有Ph.D學位。3）技術員，有副科學家，助理研究員，技術員等不同檔次和名稱。
大學醫學研究招人很簡單，何時招，怎麽招，職務和工資全由基金負責人說了算。公司招人卻很繁瑣，需要計劃和預算，有上級主管和人力資源部（HR）的大力介入。因申請人太多，常需過五關斬百將。大公司先用計算機軟件篩選。第二關是HR與聘用經理篩選出電話麵試者，聘用經理就是未來的上司。第三關是聘用經理電話麵試。第四關是公司小範圍麵試。第五關與多個相關部門的人麵試。如果招聘科學家以上的職位，有時還要加一關：做幻燈片報告。
經過不懈的努力，無數申請，數次闖關，袁約亮終於獲得機會進入最後一關，成功的概率大致是1/2。一周後他從郵箱裏取出厚厚的特快專遞，裏麵有公司的正式聘用函：副科學家，年薪五萬八，比現在的薪水高出兩萬多！好多年沒唱的那首改編歌曲《我愛你，美利堅》從他的喉頭噴薄而出。
製藥公司主要的工作是研究開發新藥，通常需要很多年研發一個新藥，一旦上市就可在專利保護期內以壟斷價格牟取暴利，相對來說製藥或者說生產過程的成本微不足道。聘用袁約亮的是一家跨國製藥公司在麻州的研究所，全所職員隻有六十幾人。
上班第一天袁約亮感受到大公司的氣派，什麽事情都有人伺候，有條不紊。行政安排好辦公桌，IT發給他一個筆記本電腦，幫他設定好個人賬戶和與公司有關的網頁。午飯前首席科學家安吉拉率全組開了個簡單歡迎會，共有七個人，四個科學家，另外有一個技術員和一個助理研究員，他們倆與袁約亮一樣屬於技術員係列，但職位比他這個副科學家要低些。下午一點半人力資源部為他一個人進行近四個小時的工作福利介紹和崗位培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