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巴塔哥尼亞之前,我心裏就有些不安。盡管我曾有過數天連續爬山的經曆,但是這些經曆好象都不足以給我自信,因為巴塔哥尼亞很有挑戰性,我們還得全程背上二、三十斤的行李。事實上,無論你曾經走過什麽樣的步道,爬過哪座高山,每一次都將麵臨新的考驗,天下沒有完全一樣的路。
2016年12月20號,我們從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發,乘3個小時的飛機,自東往西南,到達與智利交界的埃爾卡拉法特市(El Calafate)。第二天,再乘6小時的大巴到智利。大巴一離開埃爾卡拉法特市,就是無盡的山脈和黑黃的土地,一眼望去,無遮無攔,好象到了地球的盡頭。空曠中雲顯得很低,一朵一朵地開在藍天上。滿目荒蕪,美麗的雲朵顯得格外孤獨。除了公路,好像什麽都與人類無關。
沿途唯一露出點兒人氣的地方是海關,兩國的海關相距約半個小時的車程。在阿根廷這邊出關、在智利那邊入關。兩國海關的屋子都很小,電腦係統也很落後。我們一車旅客,象是到一個鄉村辦公室,排個隊、蓋個章,是進村而不是去哪個國家。反倒是站在屋外,頂著呼嘯的狂風排隊,讓我們領教了這裏是南美,是巴塔哥尼亞。而我始終沒搞明白的是,兩國的國界是在哪兒。
阿根廷和智利大概因為地理環境的局限,人口稀少,交通設施也很單一,除了飛機就是長途汽車。從地圖上看,智利細細長長象一條長蟲趴在阿根廷旁邊,從北到南4300多公裏長,平均寬度才200公裏,也就是咱北京六環的長度。要不怎麽會有“絲帶國”的稱號呢。
在智利,我們下榻的第一個城市是納塔萊斯港市(Puerto Natales)。說是城市,其實是智利最南邊的一個小鎮。前篇文章提到的“佛羅倫薩?迪克西夫人”酒店就在這裏。凡是要到智利百內國家公園(Torres Del Paine)的遊客大多都經由這裏,再轉乘大巴,行程需3個多小時。我們剛到百內公園,就趕上狂風暴雨。刺骨的涼風卷著雨水打在身上,那陣勢象是頭凶猛的獅子張開大嘴朝你怒吼。這裏的氣候變化無常,狂風是常態。雖然早就有思想準備,但是想到要在這樣的風雨中徒步,心裏還是打顫。風雨中,一艘中型快艇將我們帶到步道的起始地點。如此周折的路程,加上我還暈車,沒起步就已精疲力盡了。
百內國家公園,2013年被《國家地理》雜誌排名世界第5個最美景觀。那裏的“W”徒步路線,是世界各地愛好爬山、攝影、驢友的夢寐之地。“W”線路可從西往東走,或反過來走,也可以隻走東、西各一段。我們選擇的是順風路線,自西往東。
我想巴塔哥尼亞最特別的地方是多變的氣候。剛剛還是晴空萬裏,突然會刮起大風。那風是劈頭蓋臉,又硬又冷地朝你拍過來,有時候站都站不穩。我曾在海南生活過,領略過台風的利害,可是巴塔哥尼亞的風刮起來有股野勁兒,蠻勁兒。你若想在颶風中加穿件外套可不容易,那衣服好像突然有了股魔力,隨颶風在空中耍蠻,讓你的手臂愣是伸不進衣袖。暴風過後,老天也許會哭上一把,或撒點淚,也或許會是一片祥和,熱的要你脫衣服。這四季的溫差,老天的喜怒哀樂都濃縮在一天裏。幸運的是,狂風和大雨的雙層“威脅”,在我們以後幾天的徒步中再沒有出現過。
我們徒步走了四天。每天行走的距離、難度都不一樣。百內公園的景觀與多變的氣候一樣,今天看到的是雪山峻嶺、瀑布冰川,甚至雪崩,明天卻是湖泊小溪、森林原野。而無論是山,還是水都有股子“野”勁兒。我曾在冰島看過冰川,很美,尤其是大量的浮冰落入湖中,不時地變換著形態、顏色,仿佛是優雅的藝術表演。可巴塔哥尼亞的冰川不一樣,我從來沒有想過冰川會如此展現在眼前,那是塊鋪蓋在大地之上,連著天邊的極為碩大的冰陣,一個“川”字哪能容納得下。那種美是以巨大的規模,粗線條呈現出來的,你的心會一下被它打開,被它震撼。
百內公園裏有許多湖,諾登舍爾德湖(Lago Nordenskjöld)在那裏雖不算是最大的湖,我們沿著它走了幾乎一天,那是我最喜歡的景觀。諾登舍爾德(Nils Otto Gustaf Nordenskjöld 1869-1928)是瑞典的一個地質學家,1890年到巴塔哥尼亞考察,發現了這個湖。為紀念他,後人以他的名字命名。
諾登舍爾德湖麵的藍色,深深淺淺,在陽光下變換著顏色,十分迷人。在新西蘭我曾第一次看見淺藍色的湖麵,那是天空的顏色,反射在湖麵上,美極了。然而,諾登舍爾德湖麵的藍色不僅迷人,還讓你感到一種靜。遠處的山脈,遠遠近近地坐落在湖中,給整個畫麵增添了一份恬靜,一種深沉的力量。那水麵好像總是紋絲不動,即便是刮風,也始終保持著平靜,似乎容得下世間所有的紛紜。在巴塔哥尼亞這般充滿“野味”、“剛硬”的地方,諾登舍爾德湖展現的是剛中的柔、是另一番美。
原來以為在那裏可以看見星星,沒想到我錯了。因為巴塔哥尼亞多是雲霧密布的天,晚上黑不見五指。有一晚我半夜醒來,竟然什麽也看不見,真以為眼睛瞎了。
上山看三塔山是我們最後的目標,那天是聖誕節,淩晨4點戴著頭燈啟程。黑夜中隻有腳下那片光亮,那種緊張就不必說了。一路的徒步中我們總是走在同伴的後麵。可是這黑燈瞎火的山路,一旦跟不上,看不見前麵,很可能走錯。再說,起早趕路的目的就是為了在太陽升起照到三塔山的時候能到。我們總不能拖後腿,那可是寶貴的十幾分鍾,太陽一過就隻剩雲霧,白折騰了。結果,我們還是拉在後麵了,不過天已經亮了。
這輩子我從來沒走過這麽難的路,幸好不用背20磅的行李,隻帶水和一些幹糧。上山的最後一段是石頭山,雖然隻有1公裏長,卻要爬高300米。滿山隻見石頭,不見路,惟有橘黃色的標杆提醒你朝哪個方向走,每步幾乎都是在石頭間隙中找下腳的地兒。我每走20步就得停下來,喘勻了氣再上。有位白人婦女,累得一屁股坐在一塊石頭上,站不起來了。原來就很窄的“路”被她擋住了。她丈夫在旁邊直對我們說“對不起”。我們笑笑說“理解”,然後繞道而過。要知道,在那種山上能少走一步是一步。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是6:40,比同伴多花了40分鍾。同行的一位朋友,身上穿的羽絨衣全濕了,我問她“你咋出那麽多汗呀”。她說“是害怕,緊張出的汗。”我這才想到那石山的陡峭,幸好我隻顧“見石縫插腳”,想想真有些後怕。
三塔山是石山,象是被神刀劈開一般,隻有在陽光直射時才驕傲地展現它特有的金黃色。石山腳下有個小湖,倒影如一幅美麗的圖畫。三塔山的照片在網上可以找到很多,不過當你站在它麵前,那感覺完全不一樣。無論是眼前所見,還是逼到身上的寒氣,照在臉上的陽光,甚至疲憊的身體,興奮的心情,一切都融在一種感動中。
下山後,見到一位美國紐約的小夥子,他上了兩回山。第一天上去是陰天,見霧不見山。第二天是與我們同一天上去的,可是去晚了,太陽過了,還是沒看見三塔山最美的時刻。我問他還去不去第三次,他說實在沒有力氣再上了。看來我們真是幸運。
有個朋友曾問我征服了幾座山。我說,一座也沒征服,我隻是在征服自己。
"W" 線路圖。
百內國家公園
阿根廷和智利之間的荒蕪之地。
排隊過海關。
公園裏的路不都那麽好走。
烤烤爬山鞋,明天繼續走。
黑夜中迎來黎明。
好美。
這樣的紅色石山,隻有在黎明無霧時才能見到。
見到三塔山了,雲霧中如仙境一般。
總算有條小路。
怎麽下去呢?我滑下去了。腳下的石頭比照片上的大。
終於到了。
我最喜歡的諾登舍爾德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