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續憶》
第二十二章 在羅伯特 · 舒曼夫婦的墓地上
徐家禎
(下)
在羅伯特·舒曼和克拉拉·舒曼墓前
(接上文)舒曼和克拉拉的戀愛故事可能要算是世界音樂史上最動人的愛情故事了。 隻要有一點西洋古典音樂常識的人,恐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我在前幾 年去德國時發現,德國馬克一百元的紙幣上印的竟然就是克拉拉的頭像,不知 是不是因為這一段在德國家喻戶曉的戀愛故事。
其實,克拉拉之所以有名,並不完全因為她是著名音樂家舒曼的妻子, 她自己的成就也是不可抹殺的。前文已經說過,克拉拉在十六歲之前已經是聞 名歐洲的鋼琴神童,有一大批包括當時最著名的文學家和音樂家在內的崇拜者 了。連有“鋼琴之王”之稱的匈牙利鋼琴家李斯特(Liszt)也稱讚她的演奏顯 示她已經“掌握了完全的技巧,再加感情的誠摯和深刻”。
舒曼和克拉拉結婚之後,像那時候大多數婦女那樣,克拉拉為了丈夫的 事業也隻好放棄了自己的音樂活動。再說,結婚不久,他們就生了了第一個孩 子。以後,差不多每隔一兩年就生一個小孩,到一八五四年為止,他們已經生 了八個孩子!這些孩子,除了一個女孩隻活了一歲就夭折以外,其餘都長大成 人了,不過,其中至少有一個孩子也進了精神病院,可能那是舒曼精神病遺傳 的結果吧。克拉拉要照管孩子,料理家務,所以,即使要繼續從事音樂活動也 很難了。
舒曼創作時往往要求絕對的安靜,不能有聲音打擾他。而在萊比錫居住 的那段時期,他們的居住環境並不太好,所以克拉拉隻能不再練琴和創作,全 心全意地讓舒曼作出成就。不過,當舒曼在孟德爾鬆創辦起來的萊比錫音樂學 院任教時,克拉拉倒也能抽出時間來在同一家音樂學院任課。
一八五三年,舒曼全家搬到杜塞多夫去住。那時,他們家的居住環境得 到了改善,克拉拉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於是她也可以開始練琴和創作而不再 會打擾舒曼了。克拉拉的作品雖然沒有舒曼那麽多,那麽重要,但是她在世界 音樂史上所有的女作曲家中,成就還是非常突出的。據我所知,除了孟德爾鬆 的妹妹費妮·孟德爾鬆(Fanny Mendelssohn, 1805-1847)之外,恐怕很少人可 以與之相比了。克拉拉寫的大多是鋼琴曲和歌曲。但她也創作鋼琴協奏曲和室 內樂這些大型作品。我們的“音樂沙龍”就曾經聽過她的那首鋼琴三重奏,旋 律相當優美、動人。
克拉拉之所以在音樂創作方麵成就不如舒曼大,除了上述原因外,很可 能當時封建的重男輕女思想對她的影響也是一個重要因素。早在一八三九年 — — 她二十歲時 —— 她就在日記中寫道:“我一度自以為有創作的才能,但是 後來我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婦女不應該有作曲的念頭 —— 以前沒有婦女做到的 事,為什麽我就應該期望會成功呢?這隻是我父親在我童年時把我引到這條路 上去的罷了。”
克拉拉一生的最大貢獻,可能都跟兩個男人有關。而且他們居然都是大 音樂家:一個當然是她的丈夫舒曼,另一個就是被舒曼看中並且大力提挈的勃 拉姆斯。
前麵已經說過,舒曼很多作品都是克拉拉愛情激勵之下產生靈感而創作 出來的。比如,不朽的 C 大調幻想曲就是在舒曼追求克拉拉而不得的痛苦時期 寫成的。舒曼在給克拉拉的一封信裏說:“我想我從未寫過比(這部作品)第 一樂章更充滿激情的東西。那是關於你的深深悲痛之情。”舒曼和克拉拉結婚 以後,舒曼常跟克拉拉討論自己的創作意圖,克拉拉也對舒曼的創作提供了意 見。而且,克拉拉又常是舒曼鋼琴作品的首演者,當然也是最權威的闡釋者。 舒曼去世以後,克拉拉繼續從事音樂演奏活動,繼續傳播、整理、出版舒曼的 作品,一直到她自己去世為止。
克拉拉跟另一位作曲家、比她小十四歲的勃拉姆斯的關係是在舒曼生前 就開始的。後來舒曼進了精神病院,醫生一度因舒曼健康的原因不允許克拉拉 去探病,倒是勃拉姆斯代替克拉拉常到醫院走動,在他們夫婦之間傳遞信息。 克拉拉最後一次在醫院看望舒曼,就是由勃拉姆斯陪同的。舒曼去世以後,克 拉拉繼續跟勃拉姆斯保持親密的關係,一直到克拉拉的去世。勃拉姆斯不但不 斷聽取克拉拉對他作品的意見,而且也往往讓克拉拉首演他的鋼琴作品。至於 他們之間是否存在超過友誼的關係,那就已經無法考證了,因為他們在去世前 銷毀了大量的來往信件和其他書麵材料。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之間互相關 心之情是非同一般的。勃拉姆斯一八七六年給克拉拉的一封信裏曾說:“我對 你的愛超過愛自己,也超過愛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不過,這當然不能就 把勃拉姆斯所說的“愛”硬解釋為是“男女之愛”。然而,勃拉姆斯終身未娶, 這倒也是事實。
那天我和學生聶君在波恩找舒曼的墓花了不少時間。等我們一路問一路 走地到了墓地,天色已經相當晚了。但是夕陽的餘暉還是透過初夏濃綠的樹葉 照到寧靜肅穆、大樹參天的墓地上來。我們進去時墓地已經空無一人。偌大一個墓地,幾百個墳墓既沒有人可問,又沒有指路牌可看,隻好盲目地一條條墓 道找去。所幸找了不久,就在一個相當明顯的路口找到了舒曼的墳墓。墓碑高 大而華麗。白色大理石正中雕著舒曼的側麵像。下麵有一行金色的字:“Rob Schumann”。碑座兩邊各有一個拉小提琴和看書的小天使,大概象征舒曼生前 在音樂和文學方麵的兩大成就吧。墓碑前麵是一個仰望舒曼、手拿花圈的少女, 難道這就是他的愛妻克拉拉?再仔細一看,墓前還有一塊小小的、很樸素簡單 的大理石碑,上麵刻著克拉拉的名字和生死年月。看來,雖然克拉拉比舒曼晚 死四十年,他們後來還是被安葬在一起了。
我在潔白嶄新的大理石墓碑和墓前鐵欄中鮮花盛開的花壇前來回徘徊, 久久不忍離去。我不能相信,一百五十年時光就已這麽悄悄地流失。站在他們 墓前,我覺得舒曼和克拉拉好象就在我的身邊,他們生前的喜怒哀樂也就發生 在我的眼前! (全文完)
2002 年 10 月 1 日
於澳大利亞斯陡林紅葉山莊
在羅伯特·舒曼和克拉拉·舒曼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