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羅普郡一少年》：62: “泰倫斯，你的詩歌真無聊”

《西羅普郡一少年》

LXII

第六十二首

“泰倫斯，你的詩歌真無聊”

“Terence, This Is Stupid Stuff”

英國   A. E. 豪斯曼原著

Alfred Edward Housman (1859 – 1936)

徐家禎翻譯

 

        „Terence, this is stupid stuff:

You eat your victuals fast enough;

There can’t be much amiss, ’tis clear,

To see the rate you drink your beer.

But oh, good Lord, the verse you make,

It gives a chap the belly-ache.

The cow, the old cow, she is dead;

It sleeps well, the horned head:

We poor lads, ’tis our turn now

To hear such tunes as killed the cow.

Pretty friendship ’tis to rhyme

Your friends to death before their time

Moping melancholy mad:

Come, pipe a tune to dance to, lad.”

 

        Why, if ’tis dancing you would be,

There’s brisker pipes than poetry.

Say, for what were hop-yards meant,

Or why was Burton built on Trent?

Oh many a peer of England brews

Livelier liquor than the Muse,

And malt does more than Milton can

To justify God’s ways to man.

Ale, man, ale’s the stuff to drink

For fellows whom it hurts to think:

Look into the pewter pot

To see the world as the world’s not.

And faith, ’tis pleasant till ’tis past:

The mischief is that ’twill not last.

Oh I have been to Ludlow fair

And left my necktie God knows where,

And carried half way home, or near,

Pints and quarts of Ludlow beer:

Then the world seemed none so bad,

And I myself a sterling lad;

And down in lovely muck I’ve lain,

Happy till I woke again.

Then I saw the morning sky:

Heigho, the tale was all a lie;

The world, it was the old world yet,

I was I, my things were wet,

And nothing now remained to do

But begin the game anew.

 

        Therefore, since the world has still

Much good, but much less good than ill,

And while the sun and moon endure

Luck’s a chance, but trouble’s sure,

I’d face it as a wise man would,

And train for ill and not for good.

’Tis true, the stuff I bring for sale

Is not so brisk a brew as ale:

Out of a stem that scored the hand

I wrung it in a weary land.

But take it: if the smack is sour

The better for the embittered hour;

It should do good to heart and head

When your soul is in my soul’s stead;

And I will friend you, if I may,

In the dark and cloudy day.

 

        There was a king reigned in the East:

There, when kings will sit to feast,

They get their fill before they think

With poisoned meat and poisoned drink.

He gathered all that sprang to birth

From the many-venomed earth;

First a little, thence to more,

He sampled all her killing store;

And easy, smiling, seasoned sound,

Sate the king when healths went round.

They put arsenic in his meat

And stared aghast to watch him eat;

They poured strychnine in his cup

And shook to see him drink it up:

They shook, they stared as white’s their shirt:

Them it was their poison hurt.

— I tell the tale that I heard told.

Mithridates, he died old.

 

 

      “泰倫斯，你的詩歌真無聊，

你大口吞食嚼都不嚼，

你喝啤酒就像往喉嚨裏倒，

這很清楚，你身體很好。

喔，上帝，可你詩的口味，

卻讓人讀了簡直會反胃。

那隻老母牛，她已死掉，

垂下有角的頭正在睡好覺：

可憐的夥計呀，現在讓我們輪到

來聽那首殺死母牛的曲調。

你真是一個好朋友，寫的詩

讀了會讓你朋友早死，

你的詩讓人愁得發瘋到處亂跑：

小夥子，來，寫首歌讓我們舞蹈。”

 

        要是你想的是跳舞，

那麽找輕快的風笛好過找詩來讀。

你說，什麽叫做蛇麻園，

或者為何巴頓要建在特蘭特河畔？

英國有很多貴族能把好酒釀製，

喝了讓人心花怒放，遠遠超過繆斯。

麥芽比彌爾頓更能證明，

上帝對待人類英明公平。

啤酒，老兄，是那種飲料，

喝的人都不喜歡用腦。

隻要朝酒杯裏麵看一看，

看見的世界就跟真的不一般。

確實，在它消失前你會感到舒暢：

可惜缺點是這種感覺無法延長。

哦，一次我在魯德婁集市上，

把領帶丟掉在天知道的地方，

回家時半路上肚子裏頭

裝滿魯德婁大罐小瓶啤酒：

那時世界似乎真的不錯，

我自己也變成一個有用的小夥；

我躺進可愛的牛糞堆中，

直到蘇醒我都興致衝衝。

我望著早晨的藍天白日，

嘿，原來隻是個虛假的故事；

世界還是老的世界一切照舊，

我也還是我，隻是衣服已經濕透，

現在已沒有什麽事情可幹，

除了重新把遊戲再玩一遍。

 

      所以，趁現在世界還算好，

雖然好的要比壞的少，

也趁太陽月亮還在照耀，

雖然幸運要靠運氣，煩惱卻總能得到。

我要像個智者麵對現實，

訓練自己對付災難而不是等候福祉。

說得對，我賣的貨不像啤酒，

不能讓人讀了就會精神抖擻：

我是用劃傷手的一根莖杆，

在乏味的土地上榨出一滴一點。

可是喝吧，即使味兒有點酸，

但是更適合感到痛苦的時間；

要是你的靈魂處在我的地位，

那麽對你心靈和思維都會有惠。

我會成你朋友，要是你願意，

在黑暗和陰霾的日子裏。

 

      從前在東方有個國王，

在那裏，國王們常常宴飲鋪張，

沒等他們想到酒肉中有毒，

往往已經一口全都吞下肚。

於是他就采集一切有毒的土，

把毒汁從土中榨出；

先喝一點點，再慢慢增加，

他嚐遍大地儲存毒物的貨架；

鼓樂齊奏，鍾鼎齊鳴，

國王安坐高位與眾人幹杯歡飲。

有人在肉中放了砒霜，

吃驚地看著他把肉吃光；

有人在他杯中倒了鱉堿，

詫異地看著他把酒喝幹：

他們嚇得發呆，臉像襯衣那麽白，

他們反被自己的毒品毒害。

——這是我聽來的故事，

說的是米特裏達梯，他長生久視。

 

                                二0二二年六月二十日

                                譯於澳大利亞刻來佛寺愛閑堂

 

* 豪斯曼的這首詩，在詩集《西羅普郡一少年》中的編號為第 62 首。

        豪斯曼的有些詩常常會談論別人對自己詩歌的評判，比如，《更多的詩集》中 那首《序詩:人們說我的詩歌很悲哀》就是如此。《西羅普郡一少年》這本詩集出版 前，豪斯曼打算匿名出版，所以，詩集的題目叫《泰倫斯 · 西爾塞詩集》，後來正式 出版時才改名叫《西羅普郡一少年》。這本詩集裏有幾次提到泰倫斯就是這個原因。 這首詩就是其中的一首，寫的是泰倫斯與“他的讀者”在討論“他的”詩歌。實際上，就 是豪斯曼自己在向讀者說明自己寫詩的意圖。

        這首詩共四節。第一節是假想的讀者在批評假想的作者泰倫斯的詩歌，說他的 詩歌“很無聊”，因為他看見詩人大口吃飯、大口喝酒，寫出來的詩卻無病呻吟、滿腹 煩惱。所以，他說他寫的詩會讓他朋友讀了“反胃”，會催朋友“早死掉”，還不如寫些 快樂的詩歌，可以讓人看了想舞蹈。這一節裏提到“殺死母牛的曲調”是用了英國一首 古老的小調。小調的意思是說:因為缺乏飼料，老農民就給老母牛彈唱以代替喂飼料。 所以那位“讀者”就認為泰倫斯的詩歌也就是這種“殺死母牛”的無聊東西，一無用處。

        詩的下麵三節是泰倫斯的回答，反駁了“讀者”的批評:

        第二節是泰倫斯的第一個論點，他說，詩歌不同於風笛和啤酒。他認為，要舞 蹈，就應該去找風笛;要快樂，就去喝啤酒。詩中提到的“蛇麻園”就是種蛇麻的地方。 蛇麻和麥芽一樣，都是釀啤酒的重要原料。詩中還提到建在特蘭特河畔的巴頓，那是 英國的一個地名:Burton-on-Trent，幾世紀來都以釀製啤酒著名。詩中還提到，啤酒 比繆斯更能讓人心花怒放。繆斯就是詩神 Muse。詩中也提到麥芽比彌爾頓更能證明 “上帝對人類英明公平”。彌爾頓(John Milton, 1608-1674) 是英國著名詩人和思想家，他 寫過一本名著叫《失樂園》(Paradise Lost, 1664), 他說，他就是要用這本書來證明上 帝對人類是公正的。但詩人認為，啤酒比彌爾頓更能讓人感到幸福。所以，在這一節， 泰倫斯用啤酒與詩歌來做對比:他認為要找快樂，就去喝啤酒;啤酒是給不想動腦子 的家夥準備的;喝了啤酒，是會得到一時的快樂，但是這種快樂是虛假的、短暫的， 他以自己的經曆作說明。

        詩的第三節是泰倫斯的第二個論點，他說，世界上好的時候少，壞的時候多， 運氣要比煩惱少，所以他要訓練自己像智者一樣，懂得怎麽“對付災難而不是等待福 祉” 。他還說，他的詩不是像啤酒那麽釀出來的，他是“用劃傷手的一根莖杆，在乏味的土地上榨出一滴一點”，我的理解就是“筆耕”的意思:用筆杆在紙上一個字一個字地 寫出來。所以，他說，雖然他的飲料帶有酸味，但是對“心靈和思維都會有惠”。總而 言之，泰倫斯認為他的詩是為了“對付災難”而寫的，是為“黑暗和陰霾的日子”作準備 的，並不是為了給人以愉快。

        詩的第四節，是泰倫斯的最後一個論點。他講了一個關於希臘國王米特裏達梯 六世(Mithridates VI Eupator，135-63 BC)的故事，據說他在野外住過七年。在此期 間，為了使自己習慣毒性，他就每天吃一點毒品，以後一點一點增加毒品的分量，最 後，據說他就可以不受毒品的傷害了。泰倫斯舉這個例子的意思就是說，他的詩是毒 品，而世界上到處充斥著毒害、災難(在詩的這一節中有一句說:“他嚐遍大地儲存毒 物的貨架”，這個“大地”，原文用的是“她”，也就是指“地球之母”)，所以，他的詩可 以幫助人們增強抵抗災害的能力。

        這是豪斯曼全部詩歌中第二長的一首詩，一共有 76 句，分成長短不等的四節: 第一節 14 句，第二節 28 句，第三節 16 句，第四節 18 句。每兩句押一韻。譯詩遵照原 詩韻式押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