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續憶》
第四章
榆園憶舊
(五) 榆園的人物
(下)
徐家禎
張宗祥先生晚年在榆園(由徐潔提供)
(續上文)我的九叔叔徐祖鵬的丈人是張宗祥先生 (1882—1965) 。張先生名思曾,後因慕文天祥之為人,就改名為宗祥,字閬聲,號冷僧,別署鐵如意館主。海寧硤石人。曾中秀才、舉人。民國後,進京任教育部視學,與魯迅 等鑽研古籍,兼任京師圖書館主任。後南返,任浙江教育廳廳長。鑒於文瀾閣《四庫全書》在戰亂中受損,迄未恢複,乃奔走滬杭募款,組織人力去北京補抄。曆時兩年,抄得 4497 卷,補齊殘缺。1949 年後,曆任浙江圖書館館長、省文史館副館長、 西泠印社社長等職。張先生治學勤奮謹嚴,一生精心校勘的古籍有 300 多種。生平抄書成癖,邊抄邊校,往往夜以繼日;運筆如飛,一晝夜能抄二萬四、五 千字。一生抄校 9 千餘卷,前無古人。其書法學李北海 ,兼融漢魏碑法,雄渾 灑脫,一氣嗬成,流傳頗廣。亦善畫,印有《冷僧書畫集》。工詩能文,精鑒賞,通曉醫藥、戲曲、文學、史地等。
張宗祥在榆園作畫(由徐潔提供)
我九叔叔娶張宗祥先生第九個女兒之後,張老先生也一起住到榆園來了, 據我所知,一直住到他去世為止。先父隻要有機會去杭州探親或遊覽,必定會 去榆園拜訪張宗祥先生。我忘記是否見過張老先生了,也不清楚為什麽張宗祥 晚年會住到榆園去的。我想,九叔叔的女兒、我的堂妹徐潔一定對她外公的這 些事情比我知道得多得多。最近看到網上報導,在硤石有一個張宗祥故居。其 實,他最後一個故居倒應該是在杭州榆園。可惜那時房屋改造,誰都沒有想到應該保留這個人文曆史既悠久又豐富的庭園。
據先父回憶,金洞橋老屋榆園於民國七年(1918 年)初買入時,有兩位 男仆已在執役,其中一位為更夫,是白發老翁。那時杭州一般人家還無時鍾, 晚上要聽街上敲更報時。榆園麵積巨大,屋內聽不到街上報更聲,所以需自己雇傭更夫。這位老人每夜胸掛竹柝,隨更擊柝,大概就是依街頭更點為準吧。 據說他某晚敲更時見一陌生人,以為有人與他開玩笑,就說:“晚上不可嚇人, 人嚇人要嚇死人的!”說完,那生人竟旋消失,於是知道是鬼也。此翁為紹興人, 身材矮胖,白發盈把。不數年,他即告老回鄉了,惜不記其姓名。
章宗祥(來自百度百科)
杭州老屋中,關於鬼怪的傳說很多。據先母說,有一次,我十四叔叔有 大學同學來榆園小住。第二天早上,他問我叔叔:“昨晚我看見你們家一位白發 老太太走過廚房,她是誰呀?”當時我家並無這樣的老太太,於是大家都說他見 了鬼。奇怪的是,五零年榆園部分房屋要歸廠方使用、先母帶了我與妹妹和兩 位女仆去杭州清理我們一房的物品時,一位女仆也說她在晚上看見一位白發老 太太在天井中倒水,所描述的樣子,竟然跟多年前十四叔叔同學說的一樣,那 就真有點奇怪了!不過,“鬼怪”不算“人物”,再談下去就有點離題千裏了吧。
榆園另有一男仆名寶發,大家稱之為寶發師傅,據說來我家前曾當過強盜。 其人亦籍紹興,剛來榆園時年方二、三十歲。初來職司發電,因為那時杭州發 電廠發電量很小,我們家自備發電機,自己發電。後來寶發師傅改業雜務,直至六十年代始告老退休。先父回憶說:“其人嗜酒,先祖父宴賓客時,有時讓寶 發侍宴,但往往客未到齊,席尚未開,寶發師傅卻已醺醺然步履蹣跚矣,一時 被人傳為笑柄。但我曾祖父卻對他不加嗬責,從此亦可見先人寬容之待人,我 輩誠不可及也!”我五十年代初在榆園居住一年時,寶發師傅尚在園中。我隻記 得他是一個身材不高、背脊略駝、身體還很壯實、說話聲音很響的紅鼻子老人, 整天在屋裏屋外忙進忙出,根本看不出他以前還會做強盜呢!
五叔叔徐祖潮(約攝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
我在榆園住時,還有一個老仆叫“五官阿奶”,是位個子矮小、衣著幹淨 的老太太。“官”者,杭州話中對小男孩的稱呼也。“五官”,就是指後來任過杭 州政協副主席的徐祖潮先生(注 3)。他是吉生先生次子徐立民先生的次子,在 他一輩中排行第五,所以我叫他五叔叔。那位五官阿奶一定是我五叔叔的奶媽 或保姆。五十年代時,五官阿奶大約已七十多歲了吧。夏天晚上,飯後無事, 我就與寶發師傅、五官阿奶,還有外婆家派來照顧我的女傭趙媽,扇著扇子, 坐在榆園所謂“新房子”(大概是後建的)前的花園中乘涼,聽他們講張家長李 家短或狐狸精的故事。說著說者,朦朧中就聽見屋脊上索索的腳步聲,還看見 兩隻亮晶晶的眼睛慢慢移過去。他們說:“白鼻驄、果子狸來了!”不久,我就 在涼風中沉沉睡去。
榆園中部份男仆(約攝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
民國初年,杭州居民使用電燈照明者不多,大多用煤油或香油燈草。我家及 駱駝橋王悅昌家,先後用柴油發電照明。那時之發電機馬力甚小,故燈光暗淡。 榆園內管發電的即寶發師傅。寶發並無電氣知識,而且僅是略識“之無”之人, 後來在當時杭州發電公司實習若幹時,即來我家司發電工作。初時經常斷電, 以後逐漸熟練,故障漸少。剛剛發電照明時,親戚朋友皆好奇來看,並嘖嘖稱 道。
駱駝橋王悅昌是吉生先生幼子、後來曾任浙江政協委員的徐禮耕先生之嶽 父。我稱禮耕先生為三叔祖。王家當時在杭州為巨富之家,我聽先母生前說, 王家廚房是二十四小時開著的,隨時可以叫廚師上酒菜。王家的蜜汁火腿不用 爐子烹煮,而用蠟燭花十幾個小時文火燜出來的。王悅昌家中備有三千瓦大燈 泡一枚,初因家中發電機馬力太小,不能使用,頗以為憾。過了幾年,杭州居 民家庭有電燈者稍多,王家電路也就與市發電公司的電路接通了。但每當王家 三千瓦特大燈泡使用,全城電燈就一時俱滅。於是眾人都知道:“今日王家又宴 賓客矣!”
注 3: 徐祖潮(1921-1997),我二叔祖徐立民先生次子,我五叔叔。就讀於之江大學和中央大 學政治係。畢業後曾任杭州慶成絲廠總公司副經理、杭州絲綢專業公司副經理、九豫絲 廠副廠長;杭州市政協副主席、浙江省政協常委、全國工商聯執行委員、杭州工商聯會 長等職。
榆園之女仆 (約攝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