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續憶》
第四章
榆園憶舊
(四) 榆園的故主
徐家禎
許增畫像
(來自《清代學者像傳》葉恭綽編著, 民國十九年,商務印書館)
榆園創建人許增(1824—1903),字益齋,一字邁孫,浙江仁和(今杭 州)人,為清末學者、藏書家和書畫家。著有《煮夢庵詞》。“百科百度”說他 “喜勘訂書籍,所校刻唐文粹精核無比。性尤愛書畫,收藏既富,偶一涉筆,便 自不凡,最善畫佛。”
許增校刻的《榆園叢刻》自雲共三十餘種,但先父說,實則隻有二十七 種,其餘皆未刊刻成書,僅有目無書。已刊刻成書之日最早者為同治十一年 (公元 1872 年),最晚者為光緒十九年(公元 1893 年)。
娛園叢刻(來自網絡)
許氏遺聞佚事甚多。我家世交、書畫家朱孔陽(雲裳)先生(注 1)曾續 弦三度,最後所娶金啟靜女士為許增三子叔冶外孫女。許增是她太外祖了。金 女士生前講過一些榆園故主的佚事,可惜年深月久,先父說,已不能悉記了。
舊時文士墨客,喜歡故作曠達,在生日時為自己作挽聯、挽詩,分寄親 友,表示對死毫無顧忌。許氏子孫都不很有出息,於是,許增於七十生辰時也 重蹈文人舊習,忽遍發訃告,告別親友。親朋好友無不吃驚,但隻能如期赴吊。 隻見靈堂肅然,主人正在為自己的神主牌位(注 2)題主。素帷前方懸白布橫額, 上麵大書“一代完人”四個大字。來客惶然不知所措。主人趨而與客寒喧,說: “你們以為我好大言欺世耶?實則非也。我所謂‘一代完人’者,意思是子孫皆不 肖,許氏到我這一代就完矣!”
許老育三子,以叔冶為最不肖,完全就是一個紈絝子弟,不辨菽麥耳。 某歲,他對其父說: “我哥哥皆有官做,我亦願作官,這樣不至於貽笑親友 耳。”許老一開始不同意,後來不勝糾纏之苦,就對他說:“你也要做官?好的。 我也給你做做。但外出做官,不比在家裏做少爺,你知道嗎?” 叔冶說:“知 道。”以前,官是可以花錢買的,於是,許老即為他買了一個官職,準備行裝, 再加一筆川旅之資,不日,就登船去上海,轉道武漢上任去了。許老等其子登 船後,即密喚仆傭說:“你以為三少爺真去武漢做官耶?實在是去上海花天酒地 耳!你可攜巨款去上海妓院附近的當鋪,把三少爺所典質的衣服、箱籠全都贖 回麵呈!”一月後,親友聽說叔冶上任去了,都來向許老道喜。許老笑笑說: “叔冶已經回來了。”正當親友們吃驚、為何官隻當了一個月就已回來了時,許 老補充道:“回來的不是叔冶,隻是他的行李耳!”說著就把他讓仆人暗中跟著 把叔冶所典資的衣物贖來帶回家中的事告訴親友,聽者莫不啞然。
許增有妾六、七人,都來自妓院。但長住榆園中的隻有兩、三人,其餘 的則時來時去,許老也不以為忤,殆如唐人詩“自去自來梁上燕”者 。據說第四 妾美姿容,善女紅,來自拱宸橋(清末民初為娼賭薈萃之區),後下堂求去, 重操舊業。但每逢歲時令節、許老生辰,她皆來叩賀。每次來,許老也必賜賚 有加。
妻妾眾多,難免發生爭執吵鬧,許老曾對親友說:“妾婦伎倆,無非一哭、 二餓、三上吊。逾此,則黔驢之技窮矣。唯有糾纏不休者,最為可厭,則唯有 以一‘忍’字應之。”還有一些妻妾因為受了氣,就向許氏年長的親戚訴說,希望 得到一點同情。據說,有長者勸她們說:“你們能做到許府上的姨太太,福氣總 算好了,還有什麽不如意,要三日兩頭吵吵鬧鬧!”聽到的人,都隻能莞爾一笑 了。
但聽金女士說過,許老第五妾是因與人口角,自裁而死的,隻是未知詳 情如何也。
在近人馬敘倫(彝初)(注 3)所著《石屋餘瀋》中,也有一些關於許增 的傳聞軼事,可與金啟靜女士所說相對照。
注 1: 關於朱孔陽先生,請見本書第 8 章〈雲間朱孔陽軼事〉。亦可參見《山居雜憶》第 40 章 〈一位朱先生和三位朱太太〉。
注 2: 神主牌:祭祖時供桌上放著的一塊木製或紙製的祖宗牌位,正麵寫著死者姓名、職位; 後麵寫死者的出生和死亡日期。“題主”就是在牌位上寫 姓名、死卒日期等。
注 3: 馬敘倫(1885-1970),現代學者、書法家。字彝初,更字夷初,號石翁、寒香,晚號石 屋老人。浙江杭縣(今餘杭)人。少年時入杭州養正書塾師從陳介石,讀《黃書》、 《民約論》等。後因主持正義,一次學潮後被校方除名。出校後刻苦自學,致力於六法 訓詁、經史、韻文,兼治新學,曾任商務印書館《東方雜誌》編輯、《新世界學報》主 編、《政光通報》主筆,後又執教於廣州方言學堂、浙江第一師範、北京大學等。1949 年後任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副主任、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部長、高等教育部部長等職。 (見“百度百科”)
娛園叢刻(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