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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續憶》: 第五章: 故園已不再可識

(2022-09-12 17:40:27) 下一個

《山居續憶》

第五章

故園已不再可識


—— 為《文友》雜誌創刊號封麵照片加的一個注

徐家禎

 

《文友》第一期封麵

          《文友》雜誌創刊號(注 1)封麵上選用的那張照片已經有三十多年的曆 史了。看到這張照片,不由使我回想起三十多年前不堪回首的那些往事!照片 是一九七0年左右,我弟弟徐家樹所攝的,我父親徐定戡先生在這張照片上題了一首詞。後來,家樹又用各種方式添印過這張照片,父親也在添印的照片的 不同部位上題過這同一首詞,我亦得到過一張,現在就掛在我樓下臥室的牆上。 我不知道現在封麵上選的那張照片是不是正是最初的那張原作。

             這首詞的調名是〈謁金門〉,全文如下:

                 “雲水碧,

                  凝望澹煙斜日。

                  萍老蓼紅菰葉白,

                  故園疑可 識。

 

                   盼斷燕歸消息,

                   惆悵樓陰簾隙。

                   細草寒蛩秋寂寂,

                    一支篙影直。”

          一九七0年左右,正是中國現代社會最黑暗的時期,也是我們家情況最 艱難的時候。六六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發。六月一日《人民日報》發 表北京大學的第一張大字報,八月十六日毛澤東第一次在天安門接見紅衛兵, 八月十八日上海紅衛兵上街“掃四舊”,二十日以後就開始到資本家家裏抄家, 搜金銀財寶,我們家月底就“著了靶”。財產被抄、房間被封。整棟房子三層樓, 隻允許我們全家四口動用樓下的廚房、飯廳和二樓的一間臥室。不久,紅衛兵 開始了全國的“大串聯”。每天湧進上海的、來自全國各地的紅衛兵就有上百萬。 市政府借口要動用資本家的房屋做紅衛兵的接待站,十一月初,我們全家就被 掃出了自己的家門,住到離家隻有一兩百公尺之遙條弄堂內一棟房子北的一後間了。(注 2)

          那時,我的一弟弟和妹妹已經分別在北京和西大學,所以實際在 上海的隻是一家四口。房我們在一隻有十六公尺的房間裏,四 人的飯、睡覺、看、做事、會客都在這房裏。最使人無法忍受的是, 開北抬頭仰望,就以看見咫尺的、原來屬於自己現在已被人強 搶去的那棟大房子。雖然近前,卻像遠在天可望而可即!詞惆悵 陰簾隙”一當然就是從簾子的縫隙還可以看見自己屋的惆悵心情 了。

          幸虧我們那時住的那家朱姓人家也是知識分子。八十多老朱先生 (注 3)原是無大資本家、後來還當過中人民和國副主席榮毅仁家的私 塾老師時年六十的小朱先生(注 4)做過上海紡織界大資本家榮德(注 5) 秘書,家裏藏書很多,居然沒有被抄小朱先生我父親很談得來,常把 自己的藏書拿出來借我父親看。還拿收藏手卷來要我父親在上麵題詞。當然他沒忘記關照我父親題詞的日期倒退二十年,改朝換前, 以紅衛兵來抄家發現這些手卷以作些辯解

          有一次,先生借我父親一本清朝朱古微(注 6)選的《詞三百首》, 是就起了我父親詞的興趣。我父親從小私塾念書時就開始寫詩。十左右出了第一本詩集,在杭州很有“神童”的名是,到“文革”中開始為止他寫古詩而已。和詞雖然都是一種文,格律卻大不同。律詩絕句隻有每五言還是七,每首是四句還是八的不同。 雖然也有對仗平仄壓韻格律是,不詞,有詞調,有長短句。每詞調不但句數不同,而且的字韻腳也不一時,我父親的冊 藏書已經全部在掃地出門時屋裏了,幾乎一本出來。就靠朱 先生家借來的那本《詞三百首》和後來不知來的胡雲翼(注 7)的 《詞選》,有一本《詞》,就開始自己摸索起詞來了。

          記得就在不多時候,我時已分配蘭州工作的弟弟家樹有一次出差 去江西辦事。在回蘭州去順便也在上海停留天。他把江西杭州風景拿給我父親看。父親很稱讚他拍的這照片,說很有中 國攝影界的開山鼻祖郎靜山(注 8)的攝影風格郎靜山就是善於用照相機來表 現中國國那種朦朧山水畫意境。父親特別喜歡現在在《文友》創刊號封 麵上的那張攝於杭州風景照,,我弟弟站的那座橋可能就是杭州。要是是這座橋,那從橋到那片風景應該正是我家以前杭 州老家的大房子麵的那段運河景色了。

          我們家祖籍紹興曾祖父起就移居杭州了。曾祖父在杭州辦工廠以後,就下了金座很大的名娛園(又名“榆園)的中國傳統 庭院,作娛園清朝杭州增(邁孫)(注 9)奉母的一庭院,所以做“娛園”。娛園占地十沿運河而,有門廳、大廳、二 廳、廳、廳、房、正屋等等建築有前前後後、大大小小花園、天 園等等“大觀園”的,也杭州裏不多的幾個一。 許的子,許邁孫,就已無支撐麽個大家,隻得娛園賣 了。就是我曾祖父。我們家在這棟大房子裏住到抗戰中。後來,曾祖,我的兩位父到上海起了工廠,在上海了一房,就全家 到上海來住了。是,杭州庭院是由二房和三房裏 我的三位叔叔住著。四九年改朝換代以後,我由一位保姆陪著,在那裏住過 一年,所以房子印(注 10)

          五十年代初期,這房子的大部由我曾祖父創辦但那時已經國有的工廠了,隻由三位叔叔家住著。房屋當然已經得麵有以前貴族氣派了。七十年代前後,我父親看見 我弟弟無中攝得的外景時,想到上海的屋也已被紅衛兵占據雖然可 遙望有家不得。生情,了這首詞。中“故園疑可識”,當 然就是說從照片上依稀看到故園娛園”了。

          我父親寫詩填詞,往往喜歡,有時寫古字,所以比較尤其後來所的一些。首詞,不難。 就這首,全詞有一典故相當通俗易懂詩宋詞的古風。我應當屬於我父親全部詞創作中最精彩一。

          這首詞是的詞,上下兩雖然不同,是四 。上闋完寫景,下有情,生情。肅殺天是嚴寒天的前 ,一是曆代客詩感懷憂傷的時。用來表現時我父親,以我們全 家的情最。不過,天也是豐富的一季節。詞中,碧綠雲水紅的蒼白茨菰有,淡淡炊煙西日、細瘦的的 秋草瑟縮蟋蟀孤零零,正反映豔麗蒼涼。“謁金門” 的是聲韻,所以起來會有一種凝重

          六六年紅衛兵開始抄家,資本家被掃地出門。不久,就消息政 府要,發抄家資和房屋了。是所有被衝擊的人們首以待, 望哪一天政的會到我們上來。得那時也我們一被掃地出門 全家住在一個陰潮濕汽車間的我的三(注 11),有一時期每天來我家 一兩次。一進我家的門,第一句話幾乎是:“天有消息?的“消息”,那是以不言而會的,就是的“消息”。所 以,詞裏“盼斷燕歸消息當然也隻盼斷落消息了。資本家要十多年到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毛澤東小平台才會最終盼來 政策落消息,這,在那時,當然是無預料的!

          根據上麵填寫該詞的曆史和社會,我想全詞的就不難了。要是我用現代漢語這首翻譯一下的,那麽可能就會下麵 這的一首了:

                                          

     白雲碧水,

    凝望淡淡的炊煙和斜斜的落日。

    看見蒼老的浮萍、淺紅的水蓼和灰白的菰葉,

    故園呀,似乎還依稀可以辨識。

 

    盼斷了燕歸的消息,

   隻能惆悵地從簾縫裏將故家的樓影偷瞥!

    寂寞的秋天呀,

    除了枯瘦的秋草和瑟縮的蟋蟀,

    隻見一根篙影筆直。

 

          現在在南半球阿的《文友》創刊號上又見那張三十多年前 的照片和題的詞,不但當時和現在的時間已經分之世紀以上,而且 間也已經隔半了。杭州娛園故屋已在四、年前就被拆 除,在那兒建起了現代化的娛園故曆史陳跡可識了!

                                                                       二 00 四年四月九日複活節

                                                                        寫於斯陡林
                                                                        二 0 一六年一月十七日

                                                                         修並注釋佛寺新

 

注 1:   2003 年前後,澳大利亞南澳州阿德萊德市幾位文學愛好者曾成立過一個“南澳華文作家協 會”。這個協會辦過一本雜誌,叫《文友》。《文友》雜誌大概出版過四、五期就中止了。

注 2:  關於抄家和掃地出門,可詳見本書附錄四〈抄家〉和附錄五〈掃地出門〉。

注 3:  “老朱先生”,即朱夢華,上海文史館館員。別名朱烈,江蘇無錫人。中小學教員、無錫 梅園豁然洞讀書處主講、私立光華大學附中教師。解放後任蘇南區各界人民代表會議第 一屆特聘代表,無錫市恒善堂主任董事,榮毅仁家庭教師。長期從事教育工作,國 畫圍棋和文學,輯印匯編七十二卷精繪植物寫圖譜。“文”中被 迫害致死

注 4:  “小朱先生”,即朱龍湛(1914-1996),金石學家、書家、書家。字複康,一字敬圃, 江蘇無錫南市人。朱龍湛家學淵源幼受熏陶,書畫詩詞不如意年就讀於武漢 大學經濟係。後成為申新紡織總公司榮德生的私人書。解放後上海院研究 員,後上海文史館,1978 年退休

注 5:  榮德生(1875-1952),宗銓號樂農氏居士,江蘇無錫人,榮毅仁之父,民業 巨擘宗敬胞弟國著名的民族資本家,善家、民族實業家,樂農氏紀事》。 榮德生從事於紡織、麵機器等業垂 60 年,享有“麵”、“棉紗”的美譽。 曾任北洋政府國會議 員、政府商部參等職。(見“百度百科”)

注 6:  朱古微(1857-1931),一名孝臧祖謀字藿生,號漚尹又號強村江歸人。 一八八三年,殿試二甲一名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屢擢至侍講學禮部侍郎甲 辰(1904 年),出為廣東與總督齟齬引疾雲。回翔江海之間結儒彥 自遣。民國辛未年(1931)月二十二日,於上海,年七十五。歸葬吳興道場山麓孝臧始以能名,及官京師,交王鵬運棄而專為詞勤探孤造抗古邁絕,海宗 匠焉處海身世所遭與屈子澤畔行吟為類。故其詞獨幽憂怨悱沉抑綿邈工書顏褚擅行嚐校刻唐詞百強村 書》,又輯二十,《朝湖,《遺音集十三卷, 學者寶典其自為詞經晚歲刪定強村二卷門人補刻 強村書》中。(可百度百科”)

注 7:  胡(1906-1965),人。耀華,字號海,筆名拜蘋女學 家。1927 年。曾辦《藝林旬刊》。任長沙嶽雲中學、南華中學、立一中、無錫中學、江師南大學教。後上海中華書書館任編輯。 解放後任上海南模範中學教員,上海師著有詞研究》、《詩研 究》、《詩研究》、《中國詞史大》、《新著文學史》、《代的戰爭文學》, 編有》、《學小書》,又有西冷橋畔。(可見“百度百科”)上海師讀書時宋的老師。

注 8:  郎(1892-1995),蘭溪人,中者。立的集錦攝影,攝壇。一生影,1000 多幅 ()作品在界的影界出。曾獲得美國紐約攝影學會頒贈的 1980 年影家以中國繪畫原理應用到攝影上的第一個人。(見“百度百科”)

注 9:  關於許增(),可見本書第 4 憶舊〉第 4 園的故主”。

注 10:  關於“園”,可見本書第 4 憶舊〉。

注 11:  “”,即先生,可見本書第 3 祖禮先生〉。

 

原來的位這裏 (曹曉波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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