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風雨總關情

把回憶寫下來,趁著還沒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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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端發小紀事——劉源、楊帆及其他(中)

(2019-05-02 08:47:30) 下一個

高端發小紀事

——劉源、楊帆及其他(中)

作者:勞力

正如改名一樣,小學升初中是人生的一個轉折點。過了很多年以後我才意識到,那個時期也是劉少奇主席及其全家命運的轉折點。在我們等待進入中學的那個暑假期間,1964年6至8月,劉源的父母奔波巡視,在14個省市宣講“桃園經驗”。9月1日,就是我和劉源同時跨進北京四中校門那天,劉少奇批發中共中央文件,把“桃園經驗”推向全國。這些事,發生在江青參政之前。

當時我們還不知道,劉源源在那個暑假裏去下連當兵,去的是中南海警衛部隊,一直延續了三個暑假(1964至66年)。

1965年8月劉源源當兵時向父親匯報。王光美攝

我在小學五年級時學會了騎自行車,上中學不像小學那麽離家近了,我開始騎車上學,一路上經過西單、西四和西什庫教堂。記得劉源源也是騎車上學了。

那時四中每個年級有六個班,四個班學英語,兩個班學俄語。最初我被分到學俄語的六班,但那時中蘇兩國已經尖銳對立,九評連連發表,再過一個多月赫魯曉夫就下台了,還學俄語顯然沒有前途。我媽媽當時在西城區某中學當教導主任,為此去找同級熟人——四中的教導主任屈大同,把我換到了英語班初一(二)。媽媽說屈主任當著她麵打開了新生名單,上麵登錄著每個人的入學考分,隻有劉源源名字後是空白。

初一(二)班已經有了劉源源、薄熙成、楊帆和邵公寅,這樣我就繼續與他們四人同班。從1956年幼兒園始,至1968年底各奔東西,我們五人連續12年都是同班同學,也算一段奇緣了。我的小學同學還有王偉思、王者曦在三班,印紅標、張帆、石城在四班。

開學伊始,學校領導把我們幾個小學同學找去,很嚴肅地說要為劉源源保密,不能說他父親是誰,我們都作了莊嚴承諾。記得這密保了不到一年,後來不知為什麽大家都知道了。

學校是全市招生,同學裏既有住中南海的,有出於部長級或高級知識分子所住獨門獨院的,有普通幹部或知識分子家庭像我這樣的,也有南北城偏僻胡同裏的貧民子弟,上下縱貫了社會的各個層次。對我來說,因為在小學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同學結構,所以一點也沒覺得奇怪,對高幹子弟也沒有仰視之感。我們二班裏還有個家庭特殊的同學,是人大副委員長阿沛·阿旺晉美的兒子,也叫晉美。後來的校史裏說,文革前的北京四中,是高幹子弟和平民精英雲集的學校。

我的語文仍然好,很受老師的賞識。一次寫作文,某同學寫了句“紅旗越飄越鮮豔”。語文老師廖錫瑞指出這是違反自然規律的,旗的顏色隻可能越來越淡,學生不服爭辯起來。後來“文革”一起,這成為廖老師的一大罪狀。聽說廖老師原來在上海做過地下黨,與某些頭麵人物有上下級關係,不知為什麽落魄至此。

在兩年裏,數學課我們隻學了初等代數,幾何沒有學過。第一年開了生物課,第二年學了一年物理,化學是一天也沒有學過。我在數理化方麵的缺陷,可惜終生不能彌補了。

我因為喜歡吟詩作對和寫字畫畫,所以得了個外號叫老秀才,這外號在那個年代純屬貶義,有抱殘守缺、封建落後的意思。幾十年後,薄熙成見麵還這麽稱我,讓我想起很可能就是他起的。

跟我同樣喜歡詩文書畫的,是平民子弟鄭寶生。我多次去過他家,是在崇文區三裏河,那裏是北京外城,比之東西城要等而下之。據說家裏是“吃瓦片的”,即出租房子的房主,革命使家道破落了。鄭寶生的家庭和劉源源比起來,就是北京社會階層的兩極。偏偏他們倆會於同班,而劉源源也是從小習畫的。有一次兩人打起賭來,賭的題目是畫家黃胄姓什麽,鄭說其本姓梁,劉說就姓黃,賭的標的是黃胄的一幅畫,由我做中證人。鄭寶生書畫知識豐富,但畢竟是間接得來;而劉源源卻直接認識本人,黃胄是他的家庭美術教師,每周末進中南海教課。所以劉源作為黃胄的學生,比趙忠祥早得多。劉源說:如果我輸了,從家裏他送我的挑一幅就行;如果你輸了,拿什麽賠?所以這個賭局,顯然是不平等的。這輸贏在當時沒有定論,如果在今天,上網一查便見分曉。黃胄本名梁淦堂,生於河北蠡縣梁家莊,寫《紅旗譜》的作家梁斌就是他的堂兄,所以堂弟為堂兄的小說畫了全套的插圖。在沒有網絡查詢的當時,唯一的方法隻能是劉源源向黃胄本人求證。他大概回去問過,卻不再提了,也就沒有兌現。

北京四中老校門,東向,建於1931年,拆於1985年。

回想起來,我們那短短兩年的中學生活,已經並非正常,似乎是山雨欲來了。入學不久就開始搞“四清”,對初中生就是正麵教育,在我們教室的後牆上,貼著大張印製的“二十三條”的全文。我們這些十三四歲的孩子,哪裏知道這就是毛主席對劉主席的反擊?就連在同一個校園裏,發生在高中生中的風波,我們也不知情。1964年底,隱隱聽聞市委派來了社會主義教育工作隊,要在學校領導中搞“四清”。次年暑假後一開學,學校的書記兼校長換了人。新來的女校長楊濱,在延安上過陝北公學和抗大,據說葉群是她參加革命的見證人。她在四中當了不到一年的校長,卻挨了兩三年的鬥,真是調不逢時。

後來的校史說:1964年12月到1965年8月,“四清”運動使學校教學受到了一定影響。再查資料方知,原來是有敏感好鬥的高中生給中宣部長陸定一寫信,狀告“當權實力派”排斥出身好的黨員幹部,在學生中不貫徹黨的階級路線等嚴重問題。那時的中宣部和北京市委都惶惶然自顧不暇,火速派出了工作隊。八個月的“四清”並沒有查出大問題,隻是調換了一把手。這樣的結果使那些始作俑者的“左派”高中生不滿,為日後更大規模的動亂埋下了伏筆。

1965年國慶前,學校組織遊行排練,是和平鴿方隊,每人用手帕包著一隻鴿子,到廣場上特定的時間地點施放。不知道為什麽不帶我玩,我隻能眼巴巴地旁觀人家操練。那是大亂前的最後一次遊行。

那時候我已經開始愛看報紙上的文史文章,比如戚本禹的忠王李秀成投降考和姚文元的批《海瑞罷官》。不知深淺的初中生還以為可以隨便找靶子來批,1966年初,我和鄭寶生從圖書館的舊雜誌裏找出來曹禺、梅阡、於是之合著的話劇《膽劍篇》批起來,寫成文章。鄭甚至拉著我,找到曹禺在東四十條的家門口,想當麵質問劇作家,終於因為我的畏縮,沒有敢進去。

我們把批判《膽劍篇》的文章寄給了《人民日報》,就天天盼著登出來。天天都見不著,耐不住了,就打電話給報社催問,反正電話號碼在報紙上印著呢。記得就在二校門洞裏撥的公用電話,報社接電話的聽說我們是中學生,就推說隻能跟領導談。誰知怎麽那麽巧,正好這時副校長劉鐵嶺從身後經過,我們就抓住他來接聽,他聽說是《人民日報》的電話也不敢怠慢,於是電話兩端都被我們搞了個一頭霧水。沒想到將近20年以後,我也到《人民日報》工作了,還就在文藝部的評論組,我也處理了無數的群眾來稿,才深知要是小小老百姓想批誰就批誰,報紙照登,那還不亂套了!

幾位校友包括後來的文化名人北島(趙振開)、陳凱歌都回憶到,文革前夕四中校園裏氣氛詭異,越是高幹子弟越衣著破爛,在雨雪天氣裏磨練意誌,以顯示艱苦樸素,革命徹底。而實際上他們在結成高傲的聯盟,以區別於平民。日漸自覺與成熟起來的中學生與小學孩子們不同,高幹子弟與平民的差別和衝突,已經在暗地裏湧動著了。

就像是悶了很久的天終於下雨,突然有一天“文革”就開始了。記得是5月30日晚8點廣播了北大哲學係聶元梓等人的大字報,第二天校園裏就貼出了大字報。幾天後校領導靠邊站了,團中央派來了工作組。學生領袖孔丹、秦曉等人主動地站出來領導運動,似乎是天降大任,舍我其誰。批判的題目是現成的:剛過去的“四清”難道不是對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保護嗎?我們幾個發小同學響應號召,把小學畢業時獲得的獎章證書扔進了垃圾桶,那可是北京市級的優良獎章呀。

眼看著中學裏熱火朝天,怎能忍小學裏死水一潭?幾個實驗二小畢業生一核計,認為有責任回小學去煽風點火,就在教室裏幹了一個通宵,合寫成一張大字報,批判小學的修正主義教育,還點了霍老師的名。記得領頭倡議的是薄熙成,參加者有楊帆、印紅標和我等,是我用毛筆抄寫的。天亮後幾個人一起回小學去張貼,地點選擇在我們六年級的平房教室對麵,霍老師還在那個教室裏任教,其實就是衝著她來的。霍老師看見了我們,就招呼小學生們幫助大哥哥打下手,我們卻不好意思與她搭話。待大字報貼上牆幾張,霍老師看見自己被點名,她隻好黯然離去。

四中校友彭世強記憶速寫:老校長室。廢除高考倡議信發表後,在這裏接待外校聲援。

6月中旬,發生了北京女一中和北京四中呼應倡議,為進行文革而暫停、推遲高考,進而極端化為廢除高考製度的事。具體過程據說是這樣的:高三(五)班的薄熙永告訴同班的孔丹,聽說中央有精神要推遲高考,我們何不采取主動,寫信要求?另據當時初三的校友黃其煦(筆名唯一)回憶,他當時在校門口傳達室聽到了高三(五)班某人給女一中打電話,內容是因為四中高幹子弟眾多,為避嫌請女一中同學先首倡,然後四中再附議(見唯一:《我在故宮看大門·舊事重提:“廢除高考製度”》)。如果此說屬實,那廢除高考上下呼應的運作過程就更清楚了。於是孔丹、薄熙永代表全班寫了信,兩人來找我們班的劉源源,請他帶交其父,這是一條“通天”的捷徑。高考離我們初二的學生還很遙遠,所以劉源源隻是一個帶信的配角。劉家有規矩不準孩子帶信,所以劉源源不敢當麵呈遞,隻是把信悄悄放在了父親的辦公桌上。

當時毛澤東不在北京,劉少奇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這信無異於送到手上的一棵救命稻草。6月18日,北京女一中高三四班和北京四中高三五班的信登上了《人民日報》,同時還公布了中共中央改革高考製度的決定。一時間四中成了一個八方矚目的中心,很多別的學校到四中來響應支持,老校長室前的平台成為熱鬧的舞台,孔丹等在此接待八方來客,像節日一般熱鬧。我那時離高考還有四年,所以對廢除高考沒有切身體會,隻覺得痛快,沒感到痛苦。待稍長才能理解,正在積極備考的高三學生,是怎樣的心情,那是理想的幻滅。

工作組進校後,想是為了息事寧人,便於管控,把我們學生送到昌平農村去參加麥收勞動。7月下旬的一天傍晚,突然命令我們收拾行裝,連夜步行,披星帶月走回學校。第二天就是在人民大會堂開大會,宣布撤銷工作組。那天在台上劉少奇講話,說老革命遇到新問題。毛澤東突然從幕後走出來,不說話,隻揮手。兩個主席形同陌路,矛盾已經公開化了。

然後北京市的中學裏就徹底大亂了。8月4日,四中發生了一場大規模的武鬥,遊鬥校領導和部分教師20多人,那天我在場是旁觀者。第二天,師大女附中就發生了打死卞仲耘校長的惡性事件,不知男女兩名校接連發生的兩場武鬥之間,是否有引發和響應的關係。客觀地說,在這一場難以阻止的群體性大亂中,孔丹等人有意識的控製,確實發揮了作用,減小了危害。這就是男四中與女附中的不同,是孔丹等人與女生領袖的不同,恐怕也是一般男生與女生的不同。即將成年的男生固然身高力大,但總不忍對婦女和老人往死裏打的,何況是對與父母同源的老革命呢?

在這個階段,因為被認為出身不太好,我未能參加什麽組織,8月18日天安門接見紅衛兵的“盛會”也沒有去,也許我根本就不夠資格,沒有通知我。第二天看報紙,人人都注意到林彪成為唯一副主席,劉少奇地位大降。那時劉源源正最後一次下連當兵,他的命運從此改變了。

就在第二天8月19日,四、六、八中三校聯合在中山公園音樂堂,批鬥北京市教育界的所有領導,以及三校校長。這就是後來陳小魯道歉所提到的那次批鬥會,在開會時被鬥者受到毆打。那天我是後排觀眾,遠遠地看著台上,就像是看戲的感覺。

接下來幾天,在學校的宿舍小院裏舉行辯論會,辯題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對聯,上台要先報出身。像我這樣的似乎先天就矮人一截,隻好抽身退避。

8月25日,孔丹、秦曉與陳小魯、董良翮等四、六、八中的同類紅色子弟們成立了西城區糾察隊,孔丹任司令,秦曉是宣傳部長。他們自視高人一等,要管理整頓普通紅衛兵那些群氓。後來看到的材料說,江青等人在直接鼓動清華、北大附中的海澱區紅衛兵造反(反劉少奇),而西城區的“老兵”們則被周恩來利用,做了些維護秩序的工作。原來出身階層和地域分布,都影響著政治態度的分野。

西糾當道的時候,我在小學旁邊的四合院裏,經曆了兩次抄家。我媽媽正在另一所中學裏被關押批鬥,1966年8月是紅色恐怖籠罩北京,也是我家的至暗時刻。

1966年10月初,《紅旗》雜誌發表社論,提出反對“資產階級反動路線”。這是一個標誌性的轉折,“老兵”開始失勢,前幾個月裏受壓者反而抬頭。仿佛是階級關係的大顛倒,高幹子弟的父輩很多成了走資派,本人也被指犯了錯誤,而長期被“入另冊”的平民子弟,卻以造反派的麵目翻身出氣了。

於是我們也能以紅衛兵的身份,出去參加大串聯了,免費坐火車,全國隨便周遊。待11月下旬回到北京,學校裏已是群龍無首,各自稱王。大約是在12月裏,顯赫一時的西糾已經解散,其成員“老兵”們又組成了“聯動”,他們要維護受衝擊的父輩們失去的利益,與江青為首的中央文革發生衝突,衝擊公安部,所以受到鎮壓,變成了挨整的。聽說孔丹也被捕了。

我和楊帆、鄭寶生等幾個平時合得來的平民子弟,成立了個戰鬥隊,占了校長室背後的一間小房,門口貼上我寫的三個字叫“衛東彪”,是模仿毛、林字體。我們有一台油印機,有時自編自印傳單去散發。我既能撰寫又能刻印,是幹這事的主力。

1967年1月某天傍晚聽到個消息,說是王光美剛剛被清華誘捕抓走了,事發地是北京第二醫院。我們立即趕到位於西長安街以南絨線胡同裏的那個醫院采訪。因為劉源源和他的幾個姐妹都是我的同學或校友,所以覺得自己也是內部知情人。醫院裏的目擊者向我們講述了事發的過程,是清華的學生們先控製了劉源源和他的姐妹,帶到這醫院給中南海裏打電話,謊稱姐姐劉平平(師大一附中學生)遇車禍傷重,冒充醫生說手術要家屬簽字,騙王光美出來就擒。當時令所有人感到吃驚的是,劉少奇本人也受騙到場了,畢竟他愛女心切。後來王光美回憶道:“源源一見我,朝我喊了一聲:‘媽媽,他們就是為了要抓你!’”然後王光美被抓走,劉少奇返回。我們當時隻顧挖到了獨家消息的刺激,卻沒去想這綁架孩子誘騙家長的事有多不地道。回校後立即寫了“智擒王光美”的傳單連夜印出,天亮時散發到街上。

在家境大變後,劉源變得沉默寡言,消沉避人。大約就是在這前後,劉源無法回家住到了學校裏,北島曾回憶與他住過同一宿舍。有一段時間,劉源占據了教室樓樓梯下斜角的雜物間,鋪床被子暫且棲身,而那裏無窗無燈,原本是放掃帚墩布的地方。他帶有一台牡丹牌8402八管半導體收音機,是文革前國產最高檔的,能聽中、短波兩個波段。批判他時也成了罪狀——你要聽什麽台?1967年春天,有一次列隊外出遊行,大家齊呼打倒他父親的口號。劉源源也在隊伍中,我走在他的側後方,看見他抬了抬手,不知是否張嘴了。

1967年3月開始軍訓,北京衛戍區派到每班一個戰士,擔任排長。4月3日和4日中央首長接連兩次接見北京市的中學生代表,兩次的講話基調不同,顯然第二次是糾前一天的偏。但是不同立場的中學生各取所需,就分成了“四三”和“四四”派。我們所在的“新四中公社”,屬溫和的“四三”派或自稱四三點五派,是最大的群眾組織,成員上千,占全體學生的四分之三,再加上觀點溫和不激進,所以受到軍訓團的支持。現在想來,這樣的政治觀點,與四中平民學生的家庭背景、社會地位和知識水平,都是相適應的。“新四中公社”掌了權,我們班的楊帆當了校革委會委員,作為初二的低年級學生,這是很難得的。

這時,孔丹等人更加受到壓製。秦曉在回憶文章裏記錄了一個細節,十分傳神:“抓孔丹挺有戲劇性。那天他正在李三友家的大院裏與三友下圍棋。領頭的就是現在一個號稱經濟學家的‘四三派’小頭頭兒,他長得瘦瘦的,像隻螳螂。他本來衝李三友來的,沒想到孔丹也在,一下愣住了。他第一反應就是兩手一前一後舉起來,大叫一聲:大家不要動!活脫脫一個舞台亮相動作。孔丹問他:怎麽了?他說:抓你們來了。孔丹說:是嗎?就你們?抓我們來了?孔丹後來老學他這個亮相姿勢。”(載《暴風雨的記憶》三聯書店2012年版)這明明就是楊帆嘛。

那一年,四中的各派辦過幾份報紙,無論是貴胄平民,立場左右,都能顯示出四中學生的水平和文采。那一年,“新四中公社”組織了合唱團,演唱從《長征組歌》改編的紅衛兵戰歌。我在裏麵唱男高音聲部,在北京展覽館和太廟裏的正式劇場演出。那一年,高二的戴士和在老校門內新砌起的影壁上,畫了大幅油畫“毛主席視察大江南北”,背景是鳥瞰的華夏大地,滿壁雲煙。不久後有女三中來找,欲請戴士和去合作壁畫,他不在,就有人推薦我去頂缸。女三中校址是明清兩朝的曆代帝王廟,就是梁思成要求保護過街牌樓那個地方。女學生們要在廟門前巨大的古跡影壁上作畫,主其事者叫聶鷗,這巨畫工程後來可能沒有完成。多年以後,戴士和與聶鷗都成了知名畫家。

就是在這樣的平民子弟短暫掌權,而楊帆進入校級領導層的背景下,似乎是陰差陽錯,我被任命為初二(二)班的“排長”(就是班長)。

這時要複課鬧革命,卻是學生上講台。我的語文好,就安排我講語文課,講的是毛主席詩詞《沁園春·雪》。我搜集了很多資料,認真做了準備。那天剛開講不久,突然教室門被推開,班主任老師王兆驥進來打斷了我,說有急事必須立即走,把一教室同學晾在了那兒。我被帶到了校革委會辦公室,就是後來重建了的舊式廳堂老校長室。見一個高個兒中年人穿便衣,自我介紹是北京市公安局的,說是我班的兩個高幹子弟及其哥哥,嗨,我就直說了吧,是劉源源、薄熙成和大哥薄熙永犯了刑事的案,已經被拘留了。現在是來調查,要求學校配合,介紹情況。我和王老師口頭談過以後,讓我們在記錄上簽字還不算,還要蘸印泥按指紋,這可是平生頭一次,當時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據公安局的人說,這哥三個在北京呆得心煩,想去外地遊玩避風,但是免費的大串聯早就結束了,錢不夠,就起意搶劫。某天深夜,他們在玉淵潭公園搶劫了一對情侶,兩人對付男的,一人控製女的,劫得手表等物品,後被公安局偵破抓獲。這情節如今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但那是在文革亂世期間,北京青年之間的鬥毆和打劫並非鮮見,隻是他們三人的家庭背景特殊,“公子王孫”淪落至此,令人慨歎。他們的案子肯定要匯報到中央,正是要給他們的父親定罪的時候,所以要嚴辦。過了幾天,我們又按照要求整理出文字材料,班主任王老師帶著我一起,騎車去中南海西門,進傳達室內匯報此事。幾個月後,薄熙成被押回學校,在大禮堂(即飯廳)開批鬥會,不知為什麽另二人未到場。批判稿是我起草的,但是我很不想上台當麵去念,畢竟我們從小同學多年,比別人更近一層。正好王老師自告奮勇上台宣讀,我這個學生等於給老師當了一回秘書,樂得貓在台下人群中做個聽眾。我們這位老師是1965年才從北京政法學院畢業,身強體壯,那時還年輕氣盛,想積極表現一下,也可以理解吧。

校友彭世強記憶速寫:北京四中大食堂。它也是大禮堂,在此開過批鬥會,也是老兵合唱團武鬥的現場。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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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toyota1 回複 悄悄話 1965年8月劉源源當兵時向父親匯報照片, 劉源源右手小手指很奇怪
passerby2016 回複 悄悄話 I can only say that most people, including the "brightest", cannot think independently. How many intellectuals refused to leave Peking in 1949 because they believed the propaganda.
passerby2016 回複 悄悄話 I was in elementary school when the culture revolution started. I felt very uncomfortable when my female teacher was detained and beaten by the students. Since then I never believed the government, the party, the leaders, the newspaper or the broadcast again. I was afraid the bad luck may one day came to me. I thought the teacher was completely innocent and mistreated. I saw the evil in some people's heart even they looked harmless most of the time. How come those brightest youngsters who were admitted by the best school in China like the author didnt see this, when I did? they were much older and more matual. I suspect most of those people either never taught or lost their moral standard. the author reported his friend (Liu Yuan) to the authority and later drafted the critique without facing significant danger.
TakeMyTime 回複 悄悄話 不錯,坐等下期!
Justness 回複 悄悄話 習胖子中小學咋沒人敢這樣細寫哪?
gwangmsn 回複 悄悄話 亂世,能苟且偷生就不錯了.亂源仍在北京給貢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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