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四月某日淩晨3點,住在美國加州的呂湘被刺耳的電話鈴吵醒, “抱歉打攪了,您父親剛剛在睡夢中過世了,昨天晚上給他喂水時,他禁閉嘴唇拒絕喝,其他一切如舊。” 半醒的呂湘聽到 來自父親居住的中國南京某家高級養老院護士清晰的聲音。
“我父親的死和新冠肺炎有關嗎?”呂湘問。
“不好說,我們這裏有兩個感染的,發現後立即送去醫院。您父親一直患有風濕性心髒病和糖尿病,初步診斷是心衰導致的,近91歲過世屬於高壽了,不知您對後事安排有何要求?”護士平靜地說。
“照理我和在美國的兄弟們應該回去給父親奔喪,但目前新冠病毒造成的全球恐慌和簽證問題,我們無法前往,可否麻煩養老院以最高檔次處理我父親的喪葬事宜?旅行自由開放時,我們再前去領取他的遺物和骨灰盒。”呂湘這時已經清醒了。
麻利地起床,給住在美國中部和東岸的哥哥弟弟打電話,通知他們這個消息,兄弟兩人都平靜地接受現實,對呂湘的安排沒有異議。
呂湘走到樓下父親曾經住過的大套間,坐在床上回想父親曾經在這裏住過的十幾年歲月,心裏有難過,有懷念,也有許多釋懷。
父親和母親是大學同學,後來都發展成為工業部的高級工程師,養育的三個孩子分別為醫生,生物學家和電腦工程師,離休後的薪水合起來幾萬,日子過得悠閑和令人羨慕。
母親65歲時患癌症,走過若幹年的艱苦奮戰撒手人寰。呂湘將悲痛的父親接到美國,哥哥,弟弟和她三人輪流邀請他居住,父親喜歡加州的溫暖天氣,決定常住加州女兒家。
呂湘先生是搞電子產品發明的白人,有技術專項賣給矽穀上市公司,獲利幾百萬美金,花四百多萬買下一個兩層樓的豪宅,一樓除了客廳,餐廳,廚房,洗衣房,兒童遊樂室和辦公室,把角處是一套完整的姻親套間,裏麵設有小廚房,廁所,小客廳和一個大臥室,兩扇門一個通大宅的客廳,另一扇門打開就是後院,可以直接走進院子,打開院門走去大街。
呂湘夫妻兩選擇這種設計時,考慮到雙方父母或家人來訪時對大家都方便,得知父親希望和女兒常住,夫妻商議後歡迎他遷入。
呂老爹雖然很喜歡這個居所,卻由於和白人女婿存在文化和語言上的差異,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時常有難言的失落感,呂湘盡量抽時間陪父親聊天,卻因自己一雙兒女幼小,工作繁忙,無法做到無微不至,隻有時常塞給父親幾百美元,鼓勵他出去結交朋友,吃喝玩樂。
呂老爹在附近公園遇到了一些中國老人,他們多是住在兒女家幫助帶孩子和做家務,到公園隻是透透氣聊聊天,還有幾位脖子上掛著老人證和減價公車證,通曉什麽地方可以吃到免費餐,領救濟食品,呂老爹很快和他們打成一片,每天跟著他們跑不同的城市,吃完免費飯再背上一包救濟食品回家。
一次白人女婿發現呂老爹背回的東西,非常生氣地和女兒大吵一架,先生說那些食品是救濟給經濟拮據的人們,自己家這麽富有,還要去拿,實在不應該;女兒強調父親隻是沒事打發時間,拿回東西有點成就感,最後女兒悄悄叮囑父親,拿回來的東西留在門外送給家裏兩個保姆。
一天呂湘下午提前下班回家,看見後院坐著一條對她搖尾巴的小狗,跑去敲開呂老爹的房門,發現他在更衣,“我鬧肚子,拉褲子,在換衣服。”呂老爹有些難為情地說。
“外麵有條狗是怎麽回事?”呂湘問。
“狗?啊,不知道它從哪裏來的,啊哦,估計我拉稀掉到路上,它就追過來了。肥不肥啊?可以燒狗肉吃了。”
“亂講,那是違法的,這狗需要送到附近的獸醫院,請他們查一下狗身上的芯片登機記錄,可以找到狗的主人。”
“我是開玩笑的嘛,話說回來,當年國內自然災害時,什麽都吃啊。看看美國滿地的肥野鴨野鵝和鴿子,不吃太浪費啦。”
“爸,我嚴肅地對您說,千萬不要這樣想,更不能這麽做,美國保護生態和野生動物的法律以及嚴懲的程度您是想不到的,出了事就得送您回國度晚年啦。”呂湘嚴厲地說。
先生回家後,呂湘省去父親拉褲子的部分,請他處理狗的事情,最終找到了狗主人,物歸原主。
呂老爹在南京有兩套房子,一直空著沒人住,老大和父親商量能否趁房地產價格不錯,賣掉市區最大的一套,把錢分給兒女,以免那邊出現什麽變化。呂老爹考慮到孩子們對自己都很好,也沒打算回去養老,就答應賣掉。
錢到手後,他把錢分成四份,三個兒女和他自己各一份。
一次吃免費餐時,有個大陸朋友說他每月用大陸的銀行卡在這邊花旗銀行取美金,很方便。呂老爹第二天就去取出200美元,心說這樣自己手裏有錢,不用等著女兒給啦。
幾個月後,女兒收到州政府發放福利單位的信,說根據銀行記錄,呂老爹的財務狀況發生變化,與申請時提供的信息有差別,每月白卡補貼減去50%,並且罰款250美元,附上表格,請將更新的財務狀況予以解釋。
“爸,這是怎麽回事?花旗銀行你取錢的記錄是怎麽出現的啊?”呂湘急切地詢問。
呂老爹把情況解釋給女兒聽,“爸,你簡直是給我添大亂啊,你最初白卡申請上說明你沒有任何財務收入,現在我不僅要替你去解釋錢的來源,還要被懷疑是故意欺瞞。”
“況且,我從來沒有對我先生說過這些事情,他一直認為我出錢撫養你,包括所有醫保,如果發現你領取政府給低收入的補貼,他會暴怒和痛斥我的,也不會歡迎你在這裏住下去,你怎麽老是給我惹麻煩啊?” 呂湘跺著腳喊。
呂老爹臉漲得通紅,眼眶裏噙滿淚水,突然爆發:“你以為你有錢有大房子給我住,我就快樂嗎?在這裏沒有自由沒有自主,我難受的很。我喜歡請自己的朋友在外麵吃飯聊天,不想總伸手接你的錢。我一生辛勞有成就,在中國受人尊重,在這裏算什麽啊?”
“你不是整天去吃免費餐,還帶東西回來嗎?需要什麽錢啊?”
“我拿東西回來是覺得人家白給的,也想幫助你;我攢些錢,萬一哪天你們煩我了,我可以去住老人公寓……,好了好了,我不想說了,我很累,要休息。”那天呂老爹氣得不和大家吃飯,呂湘倒不擔心什麽,知道老爸那個小廚房裏有許多零食可以填肚子。
過幾天,呂老爹宣布他每年去兩個兒子家各住三個月,在女兒家半年,這樣大家都可以多些自由空間,呂湘估計父親背著她和兄弟們商量過,也就不說什麽了。
呂老爹五十多歲得上糖尿病,一直挺自律,按時吃藥,注意飲食。隨著年歲的增加,血壓和膽固醇的不穩定性也逐漸出現,八十八歲生日過完不久,呂老爹時常感覺心慌氣短,有時腿和腳腫脹,為了保持看醫生的連貫性,他決定還是常住女兒家。
隻要精力容許,呂老爹堅持和那些老相識乘公車吃免費餐,一次還帶九歲的外孫女去慶祝她的生日,晚飯時,呂湘詢問女兒吃了什麽生日大餐,“外公帶我去了好玩的地方,大家坐排排領飯吃,每人的盤裏有土豆泥,沙拉,一個大雞腿和一塊杏仁桃酥,還有一杯甜水,和外公講話的幾個爺爺奶奶都帶著飯盒,我沒有吃完的飯被一個奶奶拿走了。”女兒乖巧地說。
呂湘和先生皺著眉頭互相對望一眼,“我回房邊看電視邊吃。”呂老爹慌張地拿起飯菜跑回屋,關門前聽到女婿大聲說:“搞什麽名堂啊……”
2018年過完春節,呂老爹開始咳嗽,厲害時還有粉紅色泡沫痰,吃西醫開的藥總是昏睡,醒來感覺頭暈,呂老爹讓女兒帶著去看了中醫,喝中藥湯,時好時壞。後來就喊心裏不舒服,說心髒時常會咯噔一下的心慌。
六月的一天,呂老爹突然拉住呂湘說:“你媽媽的忌日是七月十六日,我好想回家看看她,不和她打個招呼,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客死他鄉,那多糟糕啊,我們的雙穴墓早就買好了。”呂湘看著呂老爹誠懇認真的眼神,突然熱淚盈眶。
第二天呂湘給哥哥和弟弟通了電話,商議的結果,三人陪同父親一起回國給母親掃墓,
夏天的南京,重慶和武漢被稱為中國的“三大火爐“城市,為了保證呂老爹的身體健康,兒女們選擇五星級賓館,既方便接待一些親友,又保證有涼爽舒適的休息環境,進出打車都方便。
七月十六日,包車前來接上全家,到店鋪購買了祭拜的鮮花水果點心和一把香,來到呂老爹太太的墓碑前,孩子們把周邊的雜草樹葉清除了,將祭拜品放好,點上香。
“媽媽,我們來看望您了,但願您在那邊一切安好!”呂湘說得哽咽,哥哥弟弟低頭不語。
“老伴啊,你好嗎?孩子們對我一直照顧的很好,隻是我一個人挺寂寞的,估計不久會去找你,可不要不認識我啊……”呂老爹絮絮叨叨了好久,孩子們開始站在他身旁,後來留他一人和他們的母親說些悄悄話。
那天夜裏,呂老爹突然嘔吐不止,呼吸急促伴有發燒,呂湘叫醒哥哥弟弟,請飯店叫來急救車送去南京醫科大附屬醫院,經過一係列急診處理,初步診斷為風濕性心髒病。
再有一周就要返程美國了,“你父親目前狀況不適合長途旅行,最好配合進一步治療加上靜養幾個月。”醫生告訴呂湘。
呂湘找哥哥弟弟商議。
“我感覺最好為老爸在這裏找一家高級養老院,他這一年來的健康每況愈下,不會太好,隻會更壞,雖然美國的醫保包括家庭護理,甚至臨終關懷大部分開銷,但是你的工作,孩子學業和家庭已經夠你忙的,你的白人先生也不會有太長久的忍耐性,老爸在這邊的離休費每個月一萬多,醫保也是高級職稱的享受,我們大家再分攤些費用,他會生活得不錯的,等體力恢複好再回美國,否則我們輪流來看望他就是了。”做長子的哥哥發話了,一切都說到呂湘的心坎,弟弟也點頭稱是。
接下去的三天,兄妹三人跑了南京多個養老院,終於挑選了環境優美,服務細致,價錢不菲的這家,並按養老院規定,存入50萬人民幣,所有開銷從裏麵走賬,花到25萬時,必須立即補滿50萬。養老院會將每月明細賬送至呂湘的郵箱,每年有國家級審計報表。
呂湘兄妹三人約見了為父親治病的主治醫師和院長,解釋了安置父親的計劃,請求院方一起出麵幫助說服父親。
“老先生,您看起來氣色有些好轉,老年人得風濕性心髒病挺多的,不可大意,你的兒女們真是很優秀,不僅一切為您著想,而且積極配合醫院工作,他們為您找到的居住地方很方便我們前去提供醫療服務,您可能需要休養配合治療一段時間,適合旅行時,您的孩子們會來接您回美國的。”和藹可掬的院長笑眯眯地對呂老爹說。
呂湘一直手握著父親的手,呂老爹仔細聽著,時時閉上眼睛,最後輕聲說:“聽你們的安排就是了。”
2019年呂湘兄妹分別去南京探望過呂老爹,呂湘特別選擇春假,帶著孩子們一起去, “外公病好了,再帶你去吃排排坐的大餐啊.” 呂老爹拉著外孫女的手說。
呂湘哥哥買好了2020年二月去南京的機票,聽說新冠病毒爆發,隻好取消行程,本想過幾個月天下太平了再成行,沒想到四月份接到呂湘通知父親逝去的消息。
呂湘在家擺設了一個簡單的供桌,放大的呂老爹遺像放在正中,邊上是呂老爹夫妻的合影,買來兩盆父親喜歡的君子蘭,再放上一盆水果和父親愛吃的沙琪瑪,兄妹三人接通視頻聊著父母的一生,自己兒時的故事,有時忍不住流下眼淚,有時又開懷大笑。
“媽走得太早了,都沒有機會來美國看看。爸在美國像是沒有根的孤魂,不懂也不適應美國文化,又無法發揚中國文化,我都不知道怎麽做才好。”呂湘說著難過起來。
“我們都盡力啦,文化交融不是容易的事情,我們自己像是三明治中間那堆東西,上麵是完全的中國文化,下麵是完全的美國文化,我們擠壓地成長,不容易啊。”弟弟說。
“父母安息了,我們繼續走自己的路吧,在外麵對美國社會,在家麵對自己的美國孩子,……, 這就是我們這些第一代移民華人在美國過的生活啊!”哥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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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成功的人生,可是晚年卻那樣的淒涼,是真實故事改編還是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