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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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愛戰爭的桑德斯

(2020-11-10 20:36:51) 下一個

“凱西,這周三(11月11日)的退伍軍人節咱們沒有辦法聚餐了,主要是新冠病毒造成許多餐廳不能堂吃,加上以往我們聚會的為退伍軍人提供免費餐的那家高檔西飯店,受新冠災難影響關門大吉,另外上個月我家又去世了一位老兵,大家決定今年不聚餐了。”電話裏桑德斯的聲音一掃往年興奮的高音頻率,顯得低沉沙啞。

“這樣啊,真是遺憾,想到大家一年一聚還挺激動的,可惜2020年多災多難……, 來年再聚吧。”凱西惋惜地說。

美國退伍軍人節(原稱為停戰紀念日)定為每年11月11日,這一天是停戰協定簽署的周年紀念日,該協定終止了1918年盟國與德國之間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停戰紀念日於1954年更名為退伍軍人節,屬於美國聯邦假日。

退伍軍人節與五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一的陣亡將士紀念日不同。前者是慶祝所有服役過的美國退伍軍人,後者是對那些在服兵役中喪生的人表示敬意。

凱西和桑德斯相識於健身俱樂部,一次看到桑德斯一人在壁球室獨自打球,敲門進去詢問他是在練習,還是等待其他球友比賽,“我腿腳不靈活,沒人願意和我打,你如果不嫌棄,請進來一起打。”

俱樂部一共有七個壁球室,五個需要預約,每場一小時;兩個屬於競爭室,排隊比賽,連續贏球三場就出局重新排隊。預約球室不僅費工夫,還要靠運氣,拿到球室的都是爺,任意選擇單打雙打成員。下午五點以後是黃金時段,等待上場靠球技和人緣。

凱西球技一般,作為女性成員經常被男性風情調侃,無緣上場。得到桑德斯接受非常高興。

桑德斯中等身高,方頭大腦,長方厚實身材,肉肥皮緊,走路搖晃得有點像不倒翁,凱西進場時有點看不上他,不曾六局下來桑德斯連連得勝,凱西最後對自己惱羞成怒。

仔細琢磨一下,發現右手持拍的桑德斯始終占據中場位置,任何球進入中場都被他扣死;如果球去了中場偏右,他靠手臂加拍子的長度,挑高球引導凱西退後接球,球彈回中場,落入他的圈套被尅死;如果中場偏左,他右腿轉跨左邊,反手挑高球,同理殺死球,桑德斯就像圓規畫圖一樣的戰術,打得凱西敗得窩囊。

打完球,凱西洗漱完畢,離開俱樂部時發現桑德斯站在門外,見到她笑眯眯地說:“請你去吃便餐讓你舒心啊!

“嗯……,我乘公車來的,怕會趕不上回家的車,除非你開車送我回家。” 凱西猶豫地回答。

得到桑德斯的同意,兩人來到離俱樂部不遠的一家墨西哥餐廳,叫了兩人份的炸玉米餅和玉米粉蒸肉,外加兩瓶Corona,墨西哥啤酒,邊吃邊聊天。

“我很喜歡這家小館子,物美價廉,老板和我都成哥們啦,我家來自墨西哥,那時我兩歲,是家裏最小的,有三個姐姐兩個哥哥,我媽在我四歲時跟人跑了,我爸是個酒鬼,喝醉了就在家發酒瘋,我挨打最多,他抓到什麽就用什麽打我,看我頭上這三個疤都是他用重物砸的。”

“我九歲時經常半夜被我姐和哥踹醒,讓我去酒館接酒醉的爸,我跑著去酒館找到他,然後站著開車把他載回家,我的車齡從九歲開始啊,居然沒有被警察抓到一次。”桑德斯喝了幾大口酒笑著說。

“我高中畢業前越戰征兵,我立即報名,集訓一個月就上前線,我最喜歡M-60機槍,連發子彈的聲音勝過最美的音樂。集訓結束,我被分配到先遣部隊偵查團,空降出沒在最前線,跟蹤越共並向指揮部報告動向,步兵稍後跟進,我們有時也會直接交戰,打仗最適合我這種人。”桑德斯說得兩眼晶亮,興奮不已。

“有一次在軍營基地和一個陸軍大個子口角,他揮舞著拳頭威脅我,我掏出手槍打開保險蓋,指著他的臉說:我不會說,我的子彈會說。嚇得他屁也沒放一個跑了,在場的都知道我不會開玩笑的。”

“你受過傷嗎?”凱西泯口酒問。

“沒有肉體受傷,不過大家都說經過血腥戰場的軍人,肯定大腦裏有傷,比如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是一種在經曆過令人震驚,恐怖或危險事件的人中發展的一種疾病。 做噩夢,好像回到戰場。有人會自殺或發瘋。我好像沒有那些症狀,我最遺憾的是戰爭結束得太快,我好希望自己戰死在戰場。”

“回家有什麽好啊,我的女朋友早就成為別人的老婆了,我服役的福利補貼寄到我家地址,被我的家人瓜分得精光,還騙我說從來沒有收到。好在我打仗回來,政府幫助我到報社印刷部當搬運工人,我在那裏做了四十年,一直獨自生活,從來不和我家人來往,隻和一些待我不錯的親戚走動。”

桑德斯一邊大口吃著飯,一邊麵無表情地侃侃而談,有時嘴裏塞的食物太滿,說話時四麵噴射。

“得,我說得太多了,你的情況如何?”桑德斯問凱西。

“我是個同性戀,俱樂部許多人用眼神猜測,不敢問,”凱西摸著自己的寸頭說。

“我家也是墨西哥人,我爸去世早,媽半身不遂,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大家都住在一起,節省開銷和互相照顧,我媽享受聯邦保險包括家庭照料部分,保險公司支付提供照料服務者14美元一小時的費用,家庭成員可以要求得到這個工作,我姐一直占據這個位置,卻經常自己到處玩,把我媽扔在家裏,三餐不準時,有時大小便滿身。後來全家開會,痛斥我姐,正好那時我沒有工作,就替換了我姐,我媽一直很疼愛我,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照顧她的。”

“你能看出我的腿腳不好,嚴重的關節炎加上糖尿病,打球時我跑不動,你該知道怎樣打敗我的,隻要能預約到球室,我都會在同一個點鍾來俱樂部,你想過來打就來,想和別人打也沒問題,我就自己練習”桑德斯突然轉了話題,

飯後桑德斯如約送卡西到南聖荷西的家,從街麵到住宅外觀可以看到這裏是比較貧窮的地段,一些站在街麵上的居民,和凱西用墨西哥話高聲打著招呼,快節奏的墨西哥音樂歌聲使街麵充滿熱鬧氣氛,桑德斯藏在心底六十多年不想回想的往事突然湧上心頭,凱西剛下車,還沒來得及回身致謝,他加大馬力一眨眼消失了。

後來的幾個月,凱西時常和桑德斯比賽,再也沒有輸過,也時常去別的球室和高手比賽,遇到回家趕時間時,就請求桑德斯送一下,每次車到街口,桑德斯就請凱西下車,然後掉頭就走。

那年的退伍軍人節,桑德斯邀請凱西和自己的親屬在聖荷西一家高檔西餐館聚餐,該飯店為了表示對美國軍人的崇敬,對所有現役和退役軍人提供免費套餐,包括頭台,正餐(魚,雞或牛)以及甜點,酒水除外。桑德斯告訴凱西可以任意叫吃的,他為她出錢。

前來聚餐的桑德斯親戚包括:三位他母親的姐妹,一位姨夫,兩位表弟和太太,一位表姐。姨夫參加過朝鮮戰爭,兩位表弟都是現役軍官。凱西和桑德斯退休的表姐最聊得來。一頓飯吃得開心快樂,約定今後每年聚餐。

半年後,桑德斯突然消失了兩個多月,再出現時,喜氣洋洋地邀請凱西打完球一起晚餐。

還是那家墨西哥餐館,還是同樣的飯菜和啤酒。

“我被報社裁員啦,說是受數碼科技衝擊,不需要那麽多的人工,不過我的遣散費是半年薪水加醫保,還有年金可以拿。我壓根不用他們的醫保,我有退伍軍人免費醫保。巧的是我認識一位越戰老兵,半年前教我填寫戰爭創傷補貼申請,丟掉工作的那周我收到批準報告,我享受80%創傷補貼,每個月2800美元直到我死,不用交稅,比我上班掙得還多。同時還發我一筆累積補貼,我也不懂是怎麽計算的,總之發給我了好幾萬。”

“我一直挺喜歡報社前台的女服務生諾瑪,我被裁員那天遇到她,她聽說我被裁員挺難過,問我以後怎麽辦,我告訴她我領到一筆軍人補貼,她提議陪我去旅行,我想也好,否則我整天在家除了看電視,就是吃冷凍食品,哪都沒去過,留著這些錢也沒用。”

“諾瑪想坐遊輪,我們就去夏威夷環島遊了七天,又跑三個島住了兩周,挺開心。當然費用全是我出的,她還真會花錢,買首飾花了我三千多。” 桑德斯得意地說。

“啊,聽起來你過得很開心呐,諾瑪是你女朋友?”凱西問。

“我想算是吧,她小我二十多歲,墨西哥人,離婚多年,兒女都成年了。上星期她搬進我家,運來的衣服和鞋子把我兩居室的公寓塞滿了,我一個人簡單生活慣了,看著滿屋東西頭都暈。”桑德斯苦笑著。

“當年打越戰,我壓根沒打算活著回來,在前線聽到槍炮聲,我意氣風發;回到家來,我活得好像僵屍一具啊;但願我的晚年可以過得有滋味些。”桑德斯歎息著,仰頭把酒瓶裏的酒一幹二淨。

下一年的退伍軍人節桑德斯的家庭聚餐會上,少了兩位去世的姨媽,多了諾瑪和她帶來的朋友,桑德斯向諾瑪介紹凱西,“我知道你是桑德斯的哥們,早希望見到你。”從不和女人擁抱的凱西被諾瑪猛的擁抱,內心好不自然,看到諾瑪耳朵上掛著閃亮的耳墜,配上胸前一大串同樣材料的項鏈,猜想這都是來自桑德斯的軍人補貼。

諾瑪主動讓凱西坐在桑德斯旁邊,她則拉著朋友坐到對麵,“多叫些吃的,還可以帶回家,桑德斯買單。”凱西聽到諾瑪囑咐她的朋友。掃一眼桑德斯,感覺他的臉色陰陰的。

“一切還好吧?你有心事?”趁著桑德斯上廁所,凱西在過道上截住他問。

“諾瑪說我太老了,我們不能成為男女朋友,做室友最合適。”

“她付你房租?”

“沒有啊,她目前隻是做半工,收入很低……,算了,把她轟出去也不合適,就這麽呆著吧。”

凱西回到飯桌,和桑德斯的表姐和其他家人聊了一陣,“我們都認為這個諾瑪就是把桑德斯當成搖錢樹地使勁搞他的錢,他不聽我們的,還鬧上別扭了。”表姐悄悄在凱西耳旁耳語。

2019年退伍軍人節桑德斯的家庭聚會上,諾瑪帶來了兩個姐妹和母親,一張長飯桌坐成兩家人,桑德斯坐中間,和兩邊都隔了一個座位,凱西走進餐廳遠看過去好奇怪的景致,她選擇坐在桑德斯對麵。那頓飯,兩家人各自聊各自的,凱西就近隻有和桑德斯聊天。最後付賬單時,他支付了諾瑪家人和凱西的賬單。

“桑德斯感覺我們對諾瑪有敵意,和我們家全鬧翻了,這是他打仗回來後第一次和我們翻臉,他原本為侄子們設立的教育基金也被收回,那麽多年他隻有我們這些家人,現在因為那個女的而不接受我們,真是寒心,而可我們實在是為他著想啊。”桑德斯表姐和凱西道別時難過地說。

凱西聽了聳聳肩,沉默無言。

桑德斯和凱西打壁球的俱樂部在新冠病毒流行前半年就關閉了,大家彼此基本沒有聯係,本以為2020年的退伍軍人節再聚,卻被新冠病毒造成的一係列災難扼殺。

凱西心裏有些惦念桑德斯的狀況,她一直認為桑德斯酷愛戰爭的說法,和他幼小受家庭冷落甚至虐待相關,或許為了逃避不快樂的環境,或許感覺自己在戰場上的意義,或許流血拚殺得來的結果,似乎比人與人之間關係處理容易得多……總之,桑德斯對戰爭的酷愛令人感覺不正常,但是在這後麵隱藏了許多原因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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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城冬日 回複 悄悄話 寫出了世間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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