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小秦在中國拿到護士和英語雙文憑後,在北京名牌醫院急診部工作到成為資深護士長,便帶著幼小的女兒隨先生到美國發展,落戶到內華達州的拉斯維加斯。
趕上美國房地產膨脹時期,她考了執照做房地產買賣代理正開始向上發展,美國出現金融危機,房地產一落千丈,她的業務也受到重創。和先生商議後,決定去學校讀護士專業,拿取美國護士執照。
美國的護士護理專業大體分為注冊護士(RN)和執照職業護士(LVN/LPN),二者從教育和職業操作上有差異。
注冊護士的需要二到四年學習而獲得注冊護理應用科學專業(ASN)學位,或者護理科學學士學位(BSN),而執照職業護士必須完成認可的護理計劃,大約一年的課程學習,可以在社區學院完成。
關於工作職責,RN和LVN在患者護理方麵的職責相似。但也存在一些差異。例如RN在許多領域獨立工作,而作LVN的工作則需要在醫生或RN的監督下進行。
小秦和先生商議的結果,本著多快好省的原則,先拿下執照職業護士資格工作起來為上。
畢業後,小秦加入醫療係統遠程網絡工作係統,每天得到指令去病患家庭進行醫護服務,包括對病人體溫測驗,靜脈點滴,組裝某些醫療設備,發放藥物,協助醫生和注冊護士對病人測試,並記錄患者病況,對某類病患提供更衣和洗澡幫助……等等。
這份工作的收入雖然比注冊護士低些,專業性能差並且辛苦,但是為了家庭和孩子,小秦沒有太多心理不平和苦惱,另外每次拜訪居家病患時,都有一位社工伴隨,安全也不是問題。
2020年1月中國爆發新冠肺炎病毒,最初的美國人對此麻木不仁,也有些人病患和家屬以各種口吻問小秦: “你是中國人嗎?最近回國了嗎?”
“我是美國公民,出生在中國,最近十年都沒有回去過啦。”小秦用純正的英文溫和堅定地回答。
三月中內華達州府宣布關閉賭場,請居民居家避難。
接下去美國多處病毒病患大爆發,醫護人員短缺告急,小秦所在的醫護係統有申請前往病患嚴重地區提供服務的醫護人員;也有鑒於個人和家庭對病毒傳染嚴重性的考慮而提出休假的。小秦接到上級的問候電話。
“我還好,我的5個病人屬於癌症和老年癡呆症,以往我們在走訪他們時一般不帶口罩,保持笑臉和關懷的表情,對病人是很大的安慰。隻是當下存在的病毒狀況,我們是否應該帶上口罩呐?”小秦問。
“嗯……,沒有命令說必須戴或者不許戴,你自己斟酌處理吧。”上級回答得模棱兩可。
小秦揣上幾個口罩和幾雙一次性手套在兜裏,再放上一些在書包裏,見機行事。
這天清晨,小秦收到新病人資料:
病人,哈基姆
種族: 有色
年齡: 69歲
家庭狀況: 單人
病況:晚期腸癌轉移進入肝髒,胃和肺
治療建議:化療或者保守止痛
病人意見:放棄化療,居家保守治療,六個月內移入臨終關懷機構
小秦和她的社工搭檔麗薩通了電話,又撥通哈基姆的電話,告訴他上午十點會去拜訪。
哈基姆的住宅區應該是2008年美國金融大危機前,房地產火爆時期的產物,後來房價暴跌到慘不忍睹,許多還不起房貸的住戶紛紛離家出走。
前來給小秦和麗薩開門的是哈基姆從西雅圖趕來的哥哥布克。
“哈基姆,醒醒啊,你的護士和社工來看你啦。”一麵輕輕搖搖坐在長沙發上睡著的哈基姆,一麵招呼小秦和麗薩坐在側麵的雙人沙發上,他自己則坐在另一側單人沙發上。
“我是專門受過對腫瘤病人提供服務的社工,比如教授放鬆技巧以減輕焦慮和抑鬱症狀, 提供精神谘詢信息,向病人和家人解釋病情診斷,提供基本家庭資助服務,包括為你燒飯,往返治療交通,以及其他需要,我也會提供臨終關懷機構名單,幫助你選擇適於你的地方。你不用擔心自己孤單無助,你最後的路程會一直得到各種支持和協助的。”麗薩有著好聽的聲音,溫和緩慢地對著哈基姆和布克娓娓道來。
“我是負責照顧你在家中時期的護士,今天我會為你做些基礎檢測,包括體溫,體重,血中含氧量,取尿和血拿回去化驗。”小秦對著哈基姆微笑著說。
“謝謝你們來,我的醫生說我的病況,治不治都是五-六個月的壽命,我從前經曆過化療的痛苦,所以選擇不治……,我計劃在自己的家裏至少住夠五個月,我收藏了太多工藝品,需要花時間裝回盒子裏,送人或變賣……,我們明天可以去走訪兩,三家臨終關懷中心,但是我目前不需要住,五個月以後再說。”哈基姆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常停頓著喘口氣。
麗薩,小秦和布克迅速交換一下眼神,沉默無語。
“我還有兩家病人需要走訪,我先告辭,小秦留在這裏做她該做的事情,明天我們一起過來,安排你們走訪臨終關懷中心。”
布克送麗薩出門。
“我做這行10幾年,接觸無數癌症晚期病人,你弟弟的狀態看起來令人擔心,估計能維持三個月就不錯,越早住進臨終關懷中心越好,那裏有24小時的關照,對他是不錯的選擇。”麗薩話語平和,口氣堅決。
“我感覺他能活六個星期都難得,他整天昏睡,走到哪裏睡到哪裏,步履瞞珊到隨時摔倒,上車腿腳都提不上去,一天就吃兩塊西瓜和一口麥片粥,我雖然退休,但也不能天天陪在這裏,必須讓他盡快搬進臨終關懷中心。”布克說。
“問題是我們不能強求強製,必須病人本人同意才行,慢慢來吧。”麗薩說完告辭離去。
布克走回房間,看到小秦正在尋找哈基姆胳膊上的血管,而哈基姆已經睡著了。
“他睡睡醒醒兩三次了,他需要多喝水,體內缺氧嚴重,加重他呼吸困難。”小秦輕聲說。“我好希望自己是上帝,可以挽救病人的生命,可惜啊,生死無情,你弟弟應該盡快去臨終關懷中心。”
“今天社工和護士都建議你盡早搬去臨終關懷中心,你怎麽想的啊?” 晚上布克坐在哈基姆床尾問。
哈基姆躺在床上時感覺呼吸好些,半閉著眼聽到布克的問題,睜開哀怨生氣的眼睛。
“我說過了,我要在家住五個月後再去臨終關懷中心,你催那麽緊幹嘛啊,盼我早死嗎?我要你來是幫我把我屋子裏百十個成套的水晶藝術品裝進配套盒子裏,有些我會送給朋友,有些送給你,我住的房子當年是高價買的,現在賣還賠錢。我死了讓銀行收走就行了。”哈基姆突然氣短,坐起身艱難地喘氣。
“哈基姆,你不要那麽動氣啊,我怎麽會盼你早死呐,後天我就要飛回西雅圖,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萬一你磕著碰倒怎麽辦。不然你通知你的好朋友們輪流過來行嗎?”布克柔和地說。
“我在芝加哥和洛杉磯的老朋友們說夏天來看我,鹽湖城的那個波比是個大嘴巴,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的狀況,醫生說了我可以有六個月的壽命,你就不用瞎操心了。”哈基姆氣哼哼地說。
布克沉默著等哈基姆睡著了才離開他房間。
第二天按照麗薩送過來三家臨終關懷中心的地址,布克帶哈基姆過去拜訪。
臨終關懷中心通常是為頻臨死亡的重病患者提供臨終關懷護理,設置保健,疼痛及症狀管理和臨終關懷醫師,注冊護士,社會工作者,牧師,喪親輔導員,護理員,社會心理,情緒和精神谘詢師。全美國有近6千個臨終關懷中心。
美國醫療保險和65歲以上老人使用的Medicare都提供臨終關懷費用,具體費用根據臨終關懷中心的條件設置,服務項目有所不同。
布克和哈基姆拜訪的第一個中心最多可住八個患者,兩個共用廁所,提供常規護理,;第二個中心可住四位患者,一個共用廁所。這兩家的費用基本上可以由Medicare承擔,自費部分很低。第三個中心很豪華,有自己的衛生間,環境如同五星級賓館,個人額外支出大約6000多美元一個月。
三家中心接待人員熱情周到,都熱烈歡迎哈基姆立即就住,“我五個月以後才來呢。”哈基姆皺著眉頭黑著臉說。
“我會選擇第二家住的,我不喜歡太多病人擠在一起。”回家的路上哈基姆說。
布克內對於哈基姆沒有選擇第三家豪華臨終關懷中心有些犯嘀咕,他一直認為哈基姆很有錢,手頭那些水晶工藝品至少花費了十幾萬美金買到,有些是設計的絕版成套動物;牆上還有些畫也應該值千把塊;塔斯拉X箱型豪華車花了13萬美元。 眼看著生命要走到盡頭,留著手裏積存的退休金和現金幹什麽呢?
由於第二天布克要飛回西雅圖,想陪著哈基姆多聊聊天,6點吃過晚餐洗漱好,就走向哈基姆的房間。
“嘿,你後天就過來幫我收拾水晶藝術品吧,我哥動作很慢,而且總想挑選他喜歡的東西,我會把許多東西留給多年的朋友們,剩下的給他拿走。 對了我不久前新買的家具你有喜歡的也拿走,剩下的隨我哥便。我死後我哥和我律師聯絡,後事分配我都安排好了。”布克聽到哈基姆壓低嗓門和不知在哪裏的朋友說話。
布克聽得後背發涼,心裏難過。布克兄弟三人,哈基姆老二,還有一個老三德科住在明尼蘇達州,曾經和布克關係不錯,卻不喜歡哈基姆,後來哈基姆卻對布克說德科實際上是討厭他這個做大哥的,布克就不理德科了。
這次哈基姆讓布克給德科打電話通知他的病情,德科記下哈基姆的電話卻不打過來,哈基姆自己打過去說明自己癌症晚期狀況,要德科過來看望他,“現在是病毒肆虐的非常時期,不適合旅行啊。”德科說。
布克知道後認為德科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但是剛才不經意聽到哈基姆的話,突然懷疑哈基姆和自己的兄弟情分到底有多少啊? 想著便轉身回自己房間了。
“喂,你睡了嗎?過來說話啊。”是哈基姆的電話,布克看看表,已經是晚上11:30.
“明天上午護士和社工來訪時,我要告訴她們,如果我心髒停跳了,一定要竭盡全力救我,包括切喉插管。”哈基姆等布克在床尾上坐好說。
“我知道你說過,如果是你會選擇放棄救治,我不接受,並且我做好法律授權書給我在洛杉磯的朋友,為我做最後的醫治全權代理。希望你不要介意。”哈基姆接著說。
“我無所謂。假如不需要我在這裏,我會過幾個星期再回來看你。”布克淡淡地說。
“那不行,我需要有人一直在身旁照顧我,你如果能快去快回最好。”哈基姆帶著哭腔說。
周日下午布克疲憊不堪走進西雅圖的家,小秦的電話便追過來:
“今天我和麗薩去拜訪哈基姆,多次按門鈴後等了半個小時他才給開門,說是從臥室走到大廳,坐到沙發上睡著了。我們進去後幫他燒了麥片粥,他吃完小半碗。他提出如果心髒停跳,我們一定要救他。老實說,他的肺上都是癌變,如果心髒停跳估計能就活回來不易,但是他不想聽,我們也就不多解釋了。和他提到搬去臨終關懷中心,他還是非常抵觸。我們繼續做工作吧。”布克聽了搖頭無語。
當晚布克決定兩天後的周二飛回拉斯維加斯,一是他牽掛擔心著哈基姆的安危,再就是他想在哈基姆其他朋友抵達之前將水晶藝術品全部打包打上標記,同時想辦法勸服哈基姆住進臨終關懷中心,這樣便於他清理哈基姆房中剩下物品和做好後事處理準備。
周一下午布克接到小秦的電話:“我們上午十點如約去見哈基姆,這次門鈴按響多次,前後等候四十五分鍾沒有動靜,請示過我們的上級後,請來警察打開大門,哈基姆昏倒在床邊,我們叫了急救車送他去急診室重病監護病房,他的緊急聯係人第一位是一個在洛杉磯的凱文,你是第二位,所以我們先和凱文通過電話,他送來全權代理書,我們隻能和他討論哈基姆的病況處理情況,你可以從凱文那裏得到具體消息。如果他能恢複正常,我們希望直接送他進臨終關懷中心,為此也正在和凱文商議。”
布克心情七上八下的交織著一部分對哈基姆的擔心,一部分對他選擇外人處理醫護決定的嫉妒和氣憤,一部分開始考慮哈基姆房中水晶藝術品的處理方式以及哈基姆遺產繼承中他自己的角色。
周二中午布克飛抵拉斯維加斯,立即驅車前往哈基姆所在醫院,走進重症病房看見插著各種管子的哈基姆,凱文走進來和布克互相自我介紹,“哈基姆現在基本腦死了,但是呼吸機會幫助他不死一陣子,可能一周或一個月,我已經去過他的家將他給我和其他朋友的水晶藝術品快遞走了,他有個條子寫著給你的一部分,我和他的律師通過話,知道你是負責監督財產分配者,他的房貸估計需要用他的車來抵押還不一定夠,不知道其他部分怎麽辦。我馬上回洛杉磯,有事你隨時打電話給我。”凱文說。
“你能進他的家?你有他家鑰匙?我能有一把嗎?”布克吃驚地問。
“你最好向他的律師要,他應該可以給你的。”凱文臉上露出抱歉的笑容。
小秦不知道什麽時候進屋,應該聽到這番對話,麵露不解和難過的表情看著布克。
布克決定立即返回機場找最早的飛機回西雅圖的家,等哈基姆徹底死了再回來聽從他的律師處理後事吧。
人生處處都是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