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皮塔斯(Milpitas)小城在2018年的人口普查有78,106人,歸屬加利福尼亞州聖克拉拉縣。這裏曾經有大片的農田,以盛產以豌豆,菠菜,蘆筍,豆類和後來的草莓而聞名。這裏也曾經因為犯罪率高而聞名,最近的十年來,政府通過各種稅收和貸款上的優惠政策,吸引投資和建築商大片開發,建立新住宅區和工作區,吸引大量公司入駐,環境和治安得到許多改進。
該城有個大型垃圾場和堆肥處理發出的臭味,非常困擾著附近的居民,影響房地產價格增長程度,這倒是幫助了一些在高尚地區買不起房子的人們,東北來的想做新移民的李亮經過多年努力,終於在這裏買上一棟使他擁有一半主權的房子。
四十二歲的李亮,出生成長於東北遼寧撫順一個挺窮的新賓縣,當兵三年是他成長中最美好的年頭,不曾為吃穿發愁。
複員後去了深圳給一個公司當司機,和一個撫順來的打工姑娘結婚生子,買不起房子,租了個兩居室的小公寓,本來想就這樣安度一生。
一次李亮被一個東北老鄉叫去喝酒,老鄉問:“想去美國嗎?”
“做夢吧,怎麽可能啊”李亮以為老鄉喝醉了。
“隻要你交出三萬元(人民幣),你就可以穩坐美國啦。”老鄉認真地說。
李亮拿出所有積蓄,又向親友借了萬把塊,半年後他隻身從紐約入關,再轉了幾個城市,最後到北加州矽穀一個中國按摩店落腳,老板有個獨立房,車庫改裝成房間,放了三張上下鋪床,一共可以睡六個人,李亮和幾個按摩師和餐館大廚一起被安置在這裏。
老板告訴李亮他目前持有的是旅遊身份,按法律規定是不能打工的,老板說看在中國人的身份上,讓他在店裏打工,並且包住,客人每小時十八美元的收費可以給他五元,小費對半分,等他有了工卡再調整。
老板找了個中國人的移民律師為李亮辦理政治庇護,按照美國移民法律,庇護申請人隻有在勝訴或沒有決定180天後才能獲得工作許可,也就是說移民局容許在驅逐程序中的移民合法工作,諸如庇護或者暫緩遣返申請人通常可以在移民法院未決案件期間申請工作許可。
律師告訴李亮他政治庇護的材料和程序已經開始實行,並讓他在一堆文件上簽字和要求支付五千美元,“你老板替你墊付了,到時候你還他就是了。”律師看到李亮焦慮的樣子安慰說。
律師為李亮辦理移民綠卡是以他在大陸信仰基督教,受到政府打壓為理由的政治庇護案,律師給他準備了許多文件讓他簽字,並要求他在拿到綠卡前繼續去美國教堂和拍些照片存檔。
李亮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給客人洗腳和按摩,工作七天,從不休息,趕上有人需要替班,他也積極承擔下來,這樣一做就是一年,拿到了勞工卡時又教給律師五千美元,這次老板墊付兩千五百元,他用自己省吃儉用的積蓄支付另外的兩千五。
有了工卡就是合法工作,每小時十八美元的薪水和老板對半分,客人給的小費全部自己留下,他做事兢兢業業,服務態度誠懇良好,回頭客不斷增加,又過了一年他把欠下的所有債務都還清。
李亮每周都和大陸的太太通視頻電話,報喜不報憂,把一張笑臉留給兒子和太太,關上視頻就倒頭痛哭。
隨著時間的延長,和家人通電話的激情日益減低,有時一個月才通一次,太太和母親經常問他什麽時候可以回家看看,一家人啥時可以去美國團圓。
“等我拿到綠卡,大家就可以團圓和任意走動了。”李亮解釋。
李亮去的教堂基本上是中國人,在那裏他認識了東北長春來的比他大五歲的張玲玲。
“我是以法輪功受迫害為由辦的政治庇護,已有三年了,本來這個理由很好使,但辦的人賊多,一再推延不知啥時能被批準。我早就離婚了,女兒在中國二十多歲了,沒說想來。”或許是見到老鄉,張玲玲熱情地自我介紹著。
“我也是做按摩的,來教堂是想多認識些朋友,那些坐辦公室的,好收入的精英們是不肖和我們這種人做朋友的,不過灣區咱東北人不少,逢年過節我們就聚一起大吃大喝,下次叫上你啊。”分手前張玲玲和李亮互加微信,交換了電話。
後來的半年裏,李亮和張玲玲熟絡起來,張玲玲找李亮幫助換機油,修廁所,他麻利地給做了。
“我包了酸菜豬肉餃子,咱東北人的口味,可香了,來我家吃吧?”張玲玲邀請李亮,“還有幾個東北朋友也在,一起吃熱鬧。”怕李亮有顧忌,張玲玲附加幾句。
為了去吃餃子,李亮把當天的工作時間提前三個小時,以便晚上七點準時下班,驅車二十分鍾到張玲玲在米爾皮塔斯小城的住處。
帶了一瓶客人給的二鍋頭燒酒,李亮敲開張玲玲給地址大門,迎麵感受的是煙霧繚繞和鬧騰的歡聲笑語,幾張圓桌,方桌拚一起擺在大廳,上麵堆滿了菜肴:燒雞,烤鴨,排骨,涼熱菜……
“嘿,東北的老哥們姐妹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咱東北遼寧的李亮帥鍋,多關照一下啊。”張玲玲對著十幾個圍桌抽煙,喝酒,吃菜的人介紹著。
“真好啊,坐過來吧,嘮嗑聽得清楚。””
“來來來,坐下喝酒吃肉啊,甭客氣。”
李亮聽著熟悉的各種東北口音,突然有一種“家”的感覺,幾杯燒酒下肚,便和大家打成一片,順便了解到這群人求生的手段:按摩的,做裝修工的,開大貨車的,做園丁的,多數都是在等待政治庇護綠卡。
後來的幾個月,李亮有空就接受張玲玲的邀請去她家吃飯,順手幫助做些家裏修修補補的事情,他了解到張玲玲是二房東,房主是有美國綠卡的東北人女人,長期在中國做生意,她先生是國家局級官員。
這棟三室兩浴的獨立房裏住了算上張玲玲九個人,樓上三間臥室住了兩對夫妻,一對姐妹,車庫改裝了住了兩個打工男,客廳角落用屏風擋住的一個空間住著張玲玲。
“我每個月交給房主3000美元,根據房間大小我收取不同房租,總共能收回3500美元,除去水電費,垃圾費,我白住。”混得更熟後,張玲玲告訴李亮。
再後來張玲玲說服李亮搬進那道屏風和她同住,“咱倆就算搭幫過日子,你不用交房租,幫助做些家務就行。哪天你有了綠卡,老婆孩子來了,咱們就散夥。”張玲玲說得幹淨利索。
這棟房子裏的住客,除了住在主臥房的那對夫妻拿了結婚綠卡,剩下的都是以各種政治庇護名義申請綠卡的東北人。
有綠卡的那對,女的是東北來的,本來也申請了政治庇護,結果遇到一個願意和她結婚的美國公民的南美人,花了一年時間等待,拿到綠卡。那個南美人好吃好玩好旅行地盡情地花光自己的錢,缺錢就找太太要,理由是:“給你辦了綠卡,沒找你要錢就不錯了。”不管怎麽說,大家都羨慕這個拿到綠卡的女子。
有對夫妻,男的開出租車五天,做按摩兩天,女的做按摩七天,他們的三個女兒留在中國請父母養,期望拿到綠卡可以接孩子們到美國團聚。
有對五十多歲的姐妹,姐姐是老姑娘,妹妹在中國離婚留下一個兒子歸前夫家,姐兩旅遊南美在美國過境留下辦政治庇護,每周在按摩院工作四天,醫生診所工作三天。她們說:按摩院雖然有小費,但經常有客人提出非分要求;醫生診所環境單純,頭銜是物理治療師,聽著專業順耳,但客人有限,收入少許多,權當是休息吧。
住在車庫的兩個東北男人搞建築裝修,沒有執照,跟著一個東北工頭,哪裏有活就去哪裏,回家時總是灰頭垢臉的,他們的政治庇護申請過去了七,八年了,拿到綠卡的日子遙遙無期。
大家工作時間不同,盡力地將洗澡,上廁所和做飯的時間調開,時不時地出現口角,卻也沒有鬧翻,大家都知道想住得好就必須多付錢,為了節省開支,湊合在一起該忍耐就忍耐吧。
川普當上美國總統後,對各類移民申請審核手續複雜和嚴格許多,這屋子裏七個等待政治庇護綠卡都被律師告知他們需要有長期等待的心理準備。
房主一般每年三月底從中國回美國完成報稅,這一年卻沒有回來。
六月的一天淩晨,張玲玲接到房主的電話,聲音急切地說:“玲玲,我這邊有些狀況不便細說,我需要立即賣掉房子,最好賣給你,如果你錢不夠,就找個人合夥買下來,我讓我的經濟人在買價上多照顧你些,對任何人都說這房子一直是你的,記住了啊。”沒等張玲玲回答,那邊電話就掛斷了。
李亮被電話鈴吵醒後,一直在邊上安靜地聆聽著房主和張玲玲的對話。
“喂,我知道你醒著呐,都聽到了吧?有啥想法啊?房主當年買這房子也就十八萬美元,這幾年雖然漲勢比不了那些高尚地區,但是也翻了一倍多,我想壓價到三十二萬,我隻能拿出十萬美元,你能湊出剩餘的嗎?”張玲玲推推李亮,自作主張地盤算著。
“我?我身份沒有下落,那邊還有老婆孩子,對買房子的事可不敢想,再說我也沒有那麽多的錢。”李亮回答。
“不是說了咱們搭幫過日子嗎,現在是合夥投資,以後散夥時,賣房子按投資比例分配就是了。想想咱們自己做房東,所有收益都是咱們的,多爽啊。”張玲玲疏導著。
房主做事麻利,她的地產商就找上門,張玲玲拽上李亮一起談,最後以三十五萬成交,張玲玲出資十九萬,李亮拿出全部積蓄十六萬,房主為張玲玲,李亮。
李亮心裏心裏有些激動,想告訴在中國的父母和太太,又想到和張玲玲的“搭幫”關係解釋不清,心情反而變得沉重。
新房主召集房客開了個會,提出每間房漲價一百五十美元的同時對房子做些改進:1.在車庫裏裝個小小的洗手間以方便那兩個房客用廁和洗漱;2,張玲玲和李亮搬進那對姐妹住的房間,在客廳一側加出一個房間和洗手間給那對姐妹住;3.增加一個冰箱在廚房,以便大家放食品時空間寬裕一些。改建工作由住車庫裏的那兩個房客承擔,以推遲半年房租漲價算作報酬。
大家對漲價有些嘀咕,悄悄地四處詢價找房子一番,最終都同意新房主的提議,一是外麵的房價都漲得比這裏高,即便是和這裏價格不相上下的,不是條件更差就是房主苛刻。
改建工程完成後,大家開心聚餐慶祝了一番,這個易主的新家庭恢複了平靜的生活。
年底發生了一件不好的消息,那對姐妹中的妹妹查出胃癌四期,擴散到淋巴,晚上全體人馬聚集在客廳聚在一起討論。
“做手術吧,咱們拿的低收入的醫保卡,個人花不了多少錢的。”
“都四期了,做也不一定管用,現在想好吃好喝都吃不下去,我好想回家去。”妹妹哭著說。
“可別回家啊,再等等綠卡興許就下來了呢,咱們不就是為了綠卡來的嗎……”
兩個月後妹妹死了,姐姐以淚洗麵的抱著妹妹的骨灰盒成天哭,工也顧不上打了。
月底張玲玲叫李亮把以前他們用的屏風拿出來擺在客廳的角落,放上一張單人床。
“大姐啊,妹子走了我們都特難過,你一個月都沒有出工,我們可以幫你的就是請你白住幾個月。這不給你騰出個單間,我們好將你這個雙人間租出去,”張玲玲摟著大姐柔聲說。
五個月後,大姐捧著妹妹的骨灰盒回了中國。
又一年的春節沒幾天就要到了,上午剛開工,李亮接到母親的微信視頻電話,尋思著中國那邊是淩晨一點啊。
“兒啊,你爸他去了,晚上吃完飯說胃痛,躺在床上休息著一邊喊你的名字一邊捶胸口,後來就沒聲了,叫來急救車拉醫院急診室,說是心梗早過世一個多小時了……嗚嗚嗚”
“什麽?不可能啊,前兩天和你們視頻爸還好呐……我媳婦在哪兒?讓我和她說。”
“兒啊,你媳婦已經領著你兒子搬出咱家一個多月了,那天我瞞著你沒敢告訴你。她朋友傳話給她,說你在美國有女人了,問俺們,你爹說不可能,她說都走了五年多了,電話越來越少,有了女人不奇怪,她打聽好離婚手續就招呼你,兒子歸她,你要支付撫養和教育費用……兒啊,你能回來送你爹最後一程嗎?媽也好想你啊……”
李亮隻覺得天暈地轉,心如刀割,請人接手他的客人,衝回家栽倒在床上,隻覺得頭痛劇烈,欲哭無淚地昏睡過去。
“醒醒啊,起來吃晚飯了。”李亮被張玲玲搖醒,楞了幾秒鍾,突然崩潰般地嚎啕大哭著:“俺想回中國看爹娘啊……”
晚上大家都知道李亮父親去世和家變的事情,陸續到客廳喝悶酒,抽悶煙,也有人開始流淚哭泣,一片悲哀沉悶的氣氛。
“大家振作些啊,我們為什麽堅持在美國啊?還不是為了那張綠卡和未來的闔家團圓過過好日子嗎?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啊……”張玲玲帶著哭腔說。
“可我們這叫過的什麽日子啊,打工,吃飯,睡覺,再打工……掙的點錢為了避稅和拿低保福利都不敢存銀行,錢放在家裏怕強盜進來強,存銀行又怕失去福利,我們在這個別人的國家裏活得像個賊啊!哪天家人才能團聚啊?……”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
“好想回家過春節……”不知誰說了一句,屋裏一片寂靜。
這是大家每年喊出的願望,然後一切又周而複始地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