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蕾真的是有點病了,這是她在加拿大第一次感覺自己身體虛弱,想要用藥物來減輕痛苦。
記不得是聽誰說的,貴妃或者方圓,或者不認識的什麽人。剛從中國來多倫多定居的人抵抗力免疫力強,兩年之內不會感冒,適應以後才會每年感冒一兩次。這真在尚蕾身上應驗了,三年一到老天就給她來了一個下馬威。而且還有人說,一個地方的感冒藥治愈一個地方的感冒。雖然這是道聽途說的沒有科學依據,可信可不信,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用藥不能胡來,尚蕾寧願選擇信。她來時帶來的藥,現在排不上用場。
頭疼腦熱一類的藥不需要醫生的處方,公司的保險也不報銷。尚蕾洗漱完,喝了杯牛奶吃片麵包就去藥店買感冒藥。伽思文弄得她疑神疑鬼,她還是懷疑自己的車被安上跟蹤器。從藥店出來,她開車去事先在網上查好的一家電子器材商店。她謊稱自己前些日子在店裏買過車輛跟蹤儀器,但是她不知儀器放在車裏的什麽地方。店員說他們隻負責賣貨,或者如果發現產品有缺陷又在保修期他們負責更換,但不能退貨。尚蕾說她的收據丟了。店員說那樣他們隻能按規定收取費用,找不到跟蹤儀不收費。
店員拿著設備圍繞尚蕾的車子走幾圈,也沒能發現車輛跟蹤儀器。
尚蕾謝過店員,喜悅般地開車離開。她為自己今天不上班沾沾自喜,更為車上沒有跟蹤器高興,而且還是享受的免費服務。現在沒有人知道她住在哪裏,沒有人能知道她住在哪裏。
自從從方圓家搬出來,尚蕾一直為生存奔波,自己找房子,自己租房子,自己買房子,自己粉刷房子,自己搬家,自己買家具。她換了一個又一個工作,每次都是新的開始。她不斷地在應付注冊會計師考試,隻盼到明年秋天最後一次綜合考試。如果通過,她就可以申請注冊會計師證書。
尚蕾現在心情愉快,她要讓今天的心情延續下去。她把車停在家裏附近的一處公園。
她坐在一張長椅子上,對麵是兒童樂園。幾個媽媽把孩子捂得嚴嚴實實在那裏打滑梯蕩秋千。她羨慕那些母親,有生育的女人才是完整的女人。她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會有那一天。連續有三個男人讓她失望,讓她心寒,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對男人的信任和想往。
遠處的水塘裏還有鴛鴦和加拿大鵝,她們腿上被綁著標簽,算是她們的戶口。在尚蕾的家鄉,冬天一到就會看到天上一群一群人字排開的大雁在天上飛翔。大雁的老家在西伯利亞一帶,每年秋冬季節,它們成群結隊地向南遷飛,到達冬季溫暖的地方去越冬。第二年,又長途跋涉地飛返西伯利亞產蛋繁衍下一代。大人說大雁去了南方,有的明年會回來,有的明年回不來。尚蕾問母親大雁為什麽不回來,母親說大雁搬了新家。其實大雁沒有新家,大雁不回來,是大雁真的回不來。她們或許在路上遇難,或許病得再也飛不動。
天冷了,鴛鴦和加拿大鵝還不飛到南方去,去暖融融的南方。不去南方她們在這裏怎樣過冬,怎樣抵禦冬天的寒冷。尚蕾忽然擔心起她們來,她擔心她們其實也是擔心自己。她也是遷徙的鳥兒,三年了還在適應期。
晚秋已把樹上的葉子扒得精光,隻有樹幹還在,隻有枝杈還在。尚蕾覺得自己就像大雁一樣遷徙到一個新地方,她也像這裏的加拿大鵝一樣冬天也不走。她也像樹枝一樣,在等待春天的到來。
她的手機振鈴響,又是雅格的電話。振鈴聲提醒她該切斷和雅格的聯係。她站起來開車去一家手機店,她換了手機號碼,她的手機又回複到從未有過的寧靜。
尚蕾吃了兩個星期的感冒藥,她的身體還是疲倦 身體還是有點燙。她忽然意識到她的大姨媽又推遲了兩周。
以前尚蕾的經期也推遲,最長也有推遲半個月,所以她並不把月經失調真正當回事。但那時她並沒有這麽虛弱。
她想起與雅格在加德滿都的那個夜晚,那個夜晚她們是肉體與肉體的直接進入。尚蕾想到這,身體打了一個寒顫。
尚蕾擔心自己會不會中招了,她又很快否定了這種可能。
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還是應該確認一下比較放心。星期四晚上下班,尚蕾去商店買來一盒兩隻裝的驗孕棒。回到家裏,尚蕾有點累,她把驗孕棒丟在衛生間的梳妝台上就回客廳倒在沙發上。她要先眯一小覺,醒來以後再去做飯,吃飯。反正她隻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什麽時候吃也不算遲。
第二天早上刷牙,尚蕾發現驗孕棒還在封裝在盒子裏。她抱怨自己昨晚怎麽把這麽要緊的事給忘記了。
尚蕾讀過說明,然後拆開盒子,抽出一隻,蹲在坐便上。
退下衣服赤身裸體,尿水流淌下來,她心裏默數一和二,然後把驗孕棒放在坐便上方的衝水桶蓋子上。她走進淋浴間。衝過涼之後她一麵用毛巾擦幹身體,一麵用一隻手拿驗孕棒看結果。驗孕棒上的櫥窗有兩道杠,紅紅的。毛巾從尚蕾的手上滑到地磚上,她兩隻手捧著驗孕棒,在客廳的自然光線裏觀察。確實是中隊長。
尚蕾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她連連搖頭,她不承認這樣的事實。
尚蕾鬱悶地坐在辦公室,她不相信測試的結果。
網上的統計數據說驗孕棒的準確率為90%。這樣高的準確率尚蕾沒想到。她心裏開始泛起嘀咕,坐在椅子上就像坐在針尖上。尚蕾第一次上班這樣的心神不定像熱鍋上的螞蟻。她期望自己屬於那不準確的10%。她要再驗一次證明自己屬於那百分之十。
在公寓地下停車場,尚蕾一路碎步小跑到電梯,她按了幾次三十八,仿佛按得次數越多,電梯會上升得越快。
她穿著半高跟鞋跑進衛生間,驗孕棒顯示的還是紅紅的兩道杠。
在不同的時間驗了兩次,成功率就是99%。尚蕾不敢再奢望自己會落在那1%。她眼睛呆呆地盯在這四道紅杠。
怎麽辦?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尚蕾的腦子裏不停地回蕩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聲音在衛生間撞到南牆撞北牆。
尚蕾扶著牆壁磨蹭到客廳,她坐在沙發上。
一條新生命現在就在她的肚子裏。
她想起剛來多倫多的那一天,在高速公路的出口,尚蕾好奇站在日光下舉牌子的人。方圓說那位舉牌子的人在抗議,反對墮胎。她不知道多倫多有沒有這樣的墮胎場所。他們是不是也會在那裏抗議。
她想起她虛弱地躺在加德滿都賓館的床上。雅格告訴她,她昏迷了一天一夜。雅格又說她看過醫生。她想不起來醫生給沒給她用過藥,用的是什麽藥,藥物會不會影響胎兒的健康。她想起同事腦殘的兒子見到她總是傻笑。
她吃過藥,一天三次吃了兩個星期的感冒藥。那藥一定會影響她的身體,侵蝕她的胎盤,造成胎兒發育不良,沒準會畸形,也許會少一根指頭,也許會沒有鼻子。
她沒有理由沒有義務為雅格生孩子。
她不該要這個孩子。
如果不要孩子,她下一步該怎麽辦。
有人說可以藥流,有人說做手術保險,有人說能留就留下來吧,上帝送來一條生命不容易。
每組人都有她們的理由,有人說,手術畢竟有傷口,藥物終止懷孕隱蔽,在家裏就可以進行,不會被人發現。有人說藥物成功率低,鬧不好還得去手術。有人說說她做過人流,沒有什麽痛苦,就是把一個吸管放進去,幾分鍾就可以完成,不像藥流要一兩個星期。也有人說流產會造成終身傷害。也有人說藥流和手術都疼死人。
尚蕾也分不清哪家的說法對。沒有信息她害怕,有了信息她也害怕。如果她真的懷了,她想回國打胎,回國打胎不會招來抗議和白眼。她不知道她的想法是對還是錯 她拿不定主意,她想起方圓,她希望方圓能給她出主意。
“尚蕾。什麽事。”還沒等尚蕾打招呼,方圓就問。
“你在哪裏?”
“我沒在家裏,在車上。有什麽事,你說。”
“我懷疑我懷孕了。”尚蕾的聲音有些顫抖。
“什麽?”方圓心裏咯噔一下,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又不想重複懷孕這兩個字。對於單身的女性這不是好字眼。至少對她來說不是一個好字眼,她討厭這個字眼。她想責備尚蕾,但她明白尚蕾現在最最需要的是安慰 就像她當年需要安慰一樣,可是那時沒有人安慰她。
“我猜我99%,不,也許是百分之百懷孕了。”
“是你預料到的嗎?”聽尚蕾的語氣像是意外,但方圓不敢確定。
“不。”
“你在哪裏?”
“家裏?”
“還是我送你搬家的那房東家嗎?”方圓隻去過貴妃的家。她勸過尚蕾搬家,但她不知道尚蕾搬沒搬。
“不是。我把地址發給你。”
“不要放電話,我在前麵的路口停下來。”
方圓停在前方的一處空場,她把尚蕾家的地址輸入進導航儀。
“尚蕾。在家等我。我二十分鍾到。”方圓放下電話。又給另一個人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