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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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逃離(45)一年以後

(2019-10-26 10:48:15) 下一個

又是新的一年開始。
冬天過去了。
春天過去了。
夏天過去了。
經過三天馬拉鬆式的注冊會計師綜合考試之後,尚蕾如釋重負。她的肩頭就像卸掉了每天背在身上的沙袋。她走起來輕鬆,坐下來也輕鬆。
她明白這次考試不僅是對自己這兩年多來學習成果的一次考核,一次檢驗,也是對她承受能力的一次挑戰。
勝敗乃兵家常事。如果考試不成功她可以重新再來一次。畢竟考試的通過率隻有參加考試人數的一半,更何況她不是這裏大學的科班出身。
現在尚蕾把事情看得開。隻要她願意,她不計較。隻要她開心,事情總會圓滿。
尚蕾向公司請了一天假,她星期五不去上班。外加周六周日兩天,她要一個人開車去400公裏以外的布魯斯半島,在那裏無拘無束不需要思考地度過一個逍遙的長周末。
以前的長周末,她都是在社區圖書館裏。不是在那看她喜歡的書,聽她喜歡的音樂,或是去圖書館隔壁的冰球場看比賽,去圖書館外體育場看足球和棒球。她是在那裏找一處安靜麵牆的小方桌,攤開她的會計師考試教材。隻有眼睛累了,大腦木訥了,腰酸腿麻了,她才肯站起來出去走一走。
有人說布魯斯半島是度蜜月的好去處,她就去那裏過一個人的甜蜜周末。她可以呆呆地坐在岸邊,看像海濤一樣翻滾的湖水,看它漲潮到腳下,她一伸腳就能觸碰到泛起的水花。再看它慢慢地退卻,融入到更深的水域,流向更遼闊的遠方。
在多倫多工作的節奏太緩慢,仿佛還在青春期就步入老年的節奏。就像她決定要回國那樣,她要融入到中國蓬勃發展的浪潮,追趕到前沿。即便不是領頭羊,她也要像領頭羊一樣奔跑。她也可以沿著尼亞加拉斷崖步道徒步,這條步道從尼亞加拉附近的昆士頓一直延伸到布魯斯半島的托伯莫裏,全程蜿蜒725公裏,她走不了全程就走這最後一段,算是她在加拿大畫的一個句號,隻要有結束就是完美。
在布魯斯半島的水域裏還有保存完好的百年沉船遺骸,她也要去瞧瞧,看看究竟為什麽船舶會在那裏沉沒,而且不是一艘而是二十多艘。當然花瓶島她一定要去,據說由自然雕琢的巨石花瓶原來有三尊,現在隻剩下兩尊,一尊因為長年的風吹雨淋,已經不堪重負倒下了。
總之隻要不思過去,不盼未來就好,她就過在當下。讓流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沒有痕跡,這才是生存的樂趣。如果你想要回憶,證明你已經老去。

尚蕾在網上查詢她的考試結果,成績不高但超過了通過線,她自嘲這就叫六十分萬歲。
她首先想到的是方圓,想到方圓在她最灰心喪氣地時候從她身後托了她一把,然後又向前推了她一把。沒有這股力量,她也許會真的倒下。
記得一年前她說過她要回國,當時也許是衝動,也許是灰心,也許是看不到前程,也許是多倫多不待見她。但是因為再醜再不如意的孩子母親也愛,所以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回國。現在想,她那時的大方向沒有錯。現在她還是要回國。當然不是灰溜溜地回國,不是由於在這裏失意而回國,不是像逃兵一樣地去躲避誰,而是她覺得她的翅膀已經足夠有力量,她可以在任何驚濤駭浪裏翱翔。
尚蕾希望有人可以分享她的喜悅,有喜訊就該與好朋友分享。她想到的第一個人自然是方圓,她給方圓打電話。
“恭喜你。功夫不負有心人。”方圓像尚蕾一樣,她為尚蕾自豪。
“我得先感謝您,沒有你,也許我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所以說有個閨蜜在身邊真好。”
“當然。當然。”
“你下一步如何打算。”方圓聽到好消息,寒暄之後便問。她期待尚蕾說,她決定留下來,留在多倫多。
“我想好了。辭掉工作,回國工作。”
這是尚蕾深思熟慮一年以後的決定,方圓不再想多嘴勸尚蕾留下來。這個時候再勸顯得她有些極端自私,完全是從自己的個人利益出發,顯得她有些畫蛇添足,多餘而不符合尚蕾的未來規劃。尚蕾有尚蕾的想法,尚蕾有尚蕾的人生目標。方圓該恭喜和支持每一個積極向上的行動,而不是在乎合不合她的心意。
“那我先得恭喜你,我們未來的首席財務官。到時候別忘了也給我留一個混日子的自留地。哪怕是你的助理,端茶倒水跑堂的也好。”
“你這是諷刺挖苦我,還是肆意擠兌我。依我看,最適合你居住的地方是加拿大,是多倫多。你沒看今年的十大世界最適合居住的城市排名嗎。多倫多榜上有名,適合人類居住。”
“那我就聽你的,繼續留下來,繼續在多倫多混日子。對了,你準備什麽時候辭職?”
“我還沒想好,我希望元旦之前回去。元旦之後是個新的開始。”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當然記得。”
“那好,等你辭職我們就開車環遊美加。說好了,我請客。”
“那可不行,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我不敢說我請你,至少我們要AA製。”
“你離開多倫多以後還說不好什麽時候回來,算是我為你踐行。”
“有你在,我房子還在這裏,為了你和房子我也得回來。我會常回來,就算來多倫多休假。”
“這樣吧,以後我回中國,你全包。等你回加拿大一切全歸我。”
尚蕾向國內的獵頭公司寄去了她的簡曆,然後辭了職。
她要和方圓租一輛房車從多倫多啟程一路向東,去渥太華、蒙特利爾,然後向南入境美國去紐約、華盛頓,再一路向西經芝加哥、總統山、黃石公園、西雅圖,再向北回到加拿大境內,經溫哥華、班芙、溫尼伯、桑德貝,返回多倫多。
她們一路走一路停,想走就走想停就停。餓了可以停,想看風景可以停,想要休息可以停。她們沒有具體的時間約束,就這樣沿著既定的方向前行。她們要看風景,她們要釋放心情,她們知道最終會回到多倫多。
當年紅軍長征兩萬五千公裏,曆時一年。今天尚蕾和方圓她們開車走過了12000公裏是長征路的一半,持續一個月。雖然她們不是用雙腳步行,雖然她們不是為了生存而更多的是欣賞沿途的風景。但她們還是為自己的長途跋涉而驕傲。如果有機會,她們還願意一起做一次長途旅行,當然那也許隻會是她們的一種幻想與奢望。

四年前在多倫多皮爾遜國際機場,尚蕾拎著兩隻大箱子,她不斷地東張西望,尋找接她的方圓。今天還是在同一個機場,她還是攜帶那兩隻大箱子,陪在她身邊的還是方圓。接尚蕾時,方圓是興奮,今天送尚蕾,方圓是不舍。
“記住了,常回來看我。”方圓依依不舍地說道。
“當然會。你也別忘了常回家,回家的時候別忘記去看我。”
“聽說中國的發展日新月異,一天一個樣。要是國內呆不習慣不適應,你可以再回來。”
“你放心。四年前和四年後的我沒什麽兩樣。”
尚蕾走進機艙之前,她想再看一眼多倫多。透過機場的玻璃她隻能看到行將起飛的飛機,她有點遺憾。坐在機艙裏,她臉貼著窗。等飛機起飛,飛在多倫多上空,她一定會再看,能再看到多倫多一眼。
有人說,坎坷會是一個人的財富。尚蕾但願沒有這種財富,她但願她沒移民過,但願那些事在她身上沒有發生過。
她感謝方圓,沒有方圓她也許會自暴自棄,也許會隻知道逃離和躲避,現在她有強壯的翅膀,可以在更廣闊的天空飛翔。
飛機已經離開跑道,揚起機頭飛向多倫多的上空,她能看到下麵的街道和高樓,川流不息的車流,萬家閃爍的燈火。
那些她走過的街道和高樓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飛機越飛越高,穿越在茫茫的白雲之間。
記得她來多倫多的時候,尚蕾還對這種模糊感到忐忑,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行將走向哪一個方向。現在她知道模糊過後便是清晰。現在她知道她的落腳點就是她的家,那個生她,讓她成長的地方。
她的內心已經不再懼怕。她不再是逃離,也不會是逃兵,而是回到家的土地上重新起飛。
不,是在一個更高的起點啟航。
她掏出挎包裏的應聘書。她明白方圓說的那個敲門磚的意思,她也知道她能扛得起一麵天。

飛機抵達浦東國際機場。在越過上海高空的時候隻有東方明珠的塔尖她還記得,她辨識不出來其它那幾座衝天的摩天大樓叫什麽名字。她感歎上海日新月異的變化。她也在想如果在機場見到了母親,母親是不是也會有大的變化。該不會。也許母親頭上會多一些白發,臉上會多一點皺紋,但母親的臉她永遠銘記在心裏。雖然她要工作在上海,她一定要和母親遊一遊上海再回她的老家。今天能做的事情她再也不要拖到明天,她可不要有子欲養而親不待那樣的托詞。
母親會不會也發現她有了變化。
其實在母親的眼裏她永遠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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