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蕾踉蹌地跑回自己的公寓。她沒有斜靠在舒適的沙發上,也沒有躺在柔軟的席夢思床上,她讓自己的屁股落在硬棒棒的地板上,坐在上麵她會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證明自己還活著。
她僵硬地坐在地板中央,抬頭就可以看到窗外。她不想知道外麵有沒有起風,有沒有下雨,現在是不是風雨交加。她不在乎天上有沒有星星,有沒有月亮,月亮是缺還是圓。她看不見樹,看不見飛禽,她隻看見夜色的渾濁與黑暗。她就那樣地坐著,呆呆地坐著,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天空中的亮光,那是掠過去的飛機上的燈光。那飛機要飛向哪裏,是回家還是離家。
她累了,她雙手墊在後腦勺躺下來,一隻腿搭在另一隻腿上麵看向頭上的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上有月光映射的影子。她驚訝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冷靜,為什麽沒與雅格大發雷霆。難道是在冥冥之中她已經知曉雅格不會不結婚,不會沒有孩子,是不是在潛意識裏她還擺脫不掉雅格對她的救命之恩。或許她已經被毫無先兆的炸彈轟得體無完膚,沒有血肉,沒有靈魂,沒有意識,無力氣反抗,無能力反駁。
她現在躺在自己家裏的木地板上,她應該安全,沒有哪裏比這裏更安全。她不會受人左右。她現在是完整的,有骨骼的,有肉體的,能呼吸的,能判斷的。沒有人再能左右她,救過她命的人也不能。
雅格有孩子,雅格之前從來沒向尚蕾說過他有孩子。姑且按照雅格的說法,俱樂部的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的家庭婚姻狀況,假設尚蕾也不例外,那雅格為什麽不事先向她通報他今晚要去陪孩子過萬聖節,為什麽在要去之前輕描淡寫地隨意地告訴尚蕾他要走,而且是馬上要走。仿佛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順乎自然的,不需要聲張,不需要大驚小怪,不需要弄出一點聲響,連給她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難道她在雅格麵前如同空氣,想吸就吸,想吐出來嘴巴一張肚子一癟就好了。她在雅格心裏沒有籌碼,不低一根鴻毛。
雅格有老婆嗎?他隻說要陪孩子,沒說要陪老婆。你真是傻瓜啊尚蕾,即使他有老婆他會告訴你他要去陪自己的老婆嗎,如果他這樣明目張膽地說,有哪一個女人會不吃醋。我幹嘛要再想這些,雅格有沒有老婆與我有關係嗎。我不會再與雅格有半點的瓜葛。對,沒有瓜葛。
雅格一定隱藏得比伽思文還深,而且很可能還有更大的彌天大謊瞞著她。就像伽思文,直到他對她付之於行動她才知道伽思文是性虐待狂。可那時已經為時過晚,她隻能亡羊補牢,而且還多虧了雅格在她危難之際不顧個人安危救了她。是的,是雅格救了她。
手機滴滴一聲蹦出一條消息。
是雅格的短信。“尚蕾,你沒在公寓,你在哪裏?”
說曹操曹操就到,不需要到的時候也到。你這短信不是廢話嗎,尚蕾心裏憤憤地想。我不在公寓在哪裏,難道在大街上,難道在避難所。難道離開了你那裏我就必須無家可歸。我不需要你操心,有你惦記我我心裏惡心。
接著又蹦出一條短信。
“沒收到你回複,我擔心你。”
呸,回複你,我幹嘛要回複你,你還好意思要求我回複你 ,你算哪隻碟子哪盤菜,你哪裏值得我回複,你以為你那串鑰匙會有魔力嗎。擔心我,多麽冠冕堂皇假惺惺的說辭,多麽令人恥笑的偽裝。尚蕾對雅格虛偽的短信嗤之以鼻。她才懶得理他。
“難道你真的在意,接我電話,我解釋給你聽。”
我在意你,笑話。我會在意一個欺騙我的人,在意一個視我為空氣的人,在乎一個人前人模狗樣,內心一肚子花腸子的人。如果我知道你今晚要去陪你兒子過萬聖節,我根本就不會去你的公寓。如果我知道這一切在先我根本就不會理你,不會去尼泊爾,不會去喜馬拉雅山。
“我在去你公寓的路上,我去陪你。”
手機上瞬間又蹦出來一條,蹦出來的讓尚蕾毛骨悚然。
來我的公寓,難道雅格知道我的公寓,尚蕾心情頓時緊張。她想起雅格說的,電話可以被定位。她按照雅格交給她的方法檢查她的手機,她沒有發現被定位。
雅格,我怎麽能再相信雅格,尚蕾懷疑自己的判斷。她像一個驚弓之鳥一樣從地上跳起來。她在臥室中央不停地打轉,她在尋找萬一之後的對策。
她焦慮地坐在計算機桌子旁,她像駭客一樣在網上檢索跟蹤的方法和破解攻略。仿佛周圍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
雅格沒有忽悠她,雅格的說法沒有錯,但雅格忽略了其他跟蹤方法。
網上說手機可能被GPS定位,也可以WiFi定位,還可以通過基站定位。隻要手機有電池,隻要手機裏有手機卡,就有被跟蹤的可能。尚蕾不懂得這些技術名詞,她隻想知道自己被沒被定位。如何發現自己被位,如何破解它。
有文章說查看關閉手機以後的電源消耗量可以檢測出手機是否被定位。尚蕾根據網文的指導方法首先記住電池的用量,然後關閉手機的電源。她要等待一個兩個小時再看看手機有沒有明顯的電池消耗量。如果是,她很可能就被跟蹤。
她看著自己的手機,她居然不得不放棄她的最後一棵救命稻草,那是萬一雅格闖入她家她向警察求救的唯一手段。
她把雙手交叉在胸前,像是在抵禦嚴寒。她確實寒冷,冷在心裏。
她想起她的車被伽思文偷偷安裝過車輛跟蹤儀器,尚蕾想知道還有沒有其它被跟蹤的可能。網上還說,她不僅有被跟蹤的可能,也有可能被偷窺。有人在千裏之外的某一個黑暗的角落可以遙控她的電腦,偷聽她的談話,偷窺她的一舉一動。她趕緊站起身在抽屜裏找來一塊創可貼,貼在計算機攝像頭上。她桌子上還一台高精度的攝像頭,那是她為了和母親聊天時母親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看到她細微的變化。她又取來一隻創可貼。她打開視頻聊天軟件,她打開攝像頭,映像裏漆黑一團。她稍微滿意一些,手板拍一下桌子。也許是她用力過猛,也許說與其說是計算機桌子,倒不如說是在鋼架子上搭了一塊桌板,桌板上沒有固定的螺絲。桌板被突如其來的力量震動得傾斜,桌子上的攝像頭向尚蕾的方向滑動一下,又隨桌板的靜止而移動到新的位置。
會不會在這個公寓裏會有其它她不知道的攝像頭存在,會不會有其他監聽設備存在。就像諜戰片裏,就像那些被曝光的公用衛生間裏,就像滾動的電梯上隱藏在暗處的攝像頭,針孔攝像頭。
尚蕾更加疑神疑鬼,她打開公寓裏的每一盞燈,眼睛搜索每一處她可以想到的角落,廚房、衛生間、天花板、照明燈罩裏。
檢查完她能想到的每一處角落。尚蕾看一下計算機上的時間。距離她關掉手機的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她該重新打開手機,檢查電池的消耗程度。
雅格發的短信首先跳出來。雅格問尚蕾為什麽不接他的電話,說他已經到了尚蕾以前租的那座公寓的樓下。
尚蕾讀了短信如釋重負。雅格沒有來她現在的公寓。多虧她沒有請雅格幫她粉刷牆壁,很幸運她還沒來得及與雅格分享她的新地址,她慶幸自己有時還是會有點小幸運。
雅格沒有跟蹤她,雅格沒有鎖定她,剛才的一切幻想都是她臆想出來在自己嚇唬自己,自己迷惑自己。是她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想起她的車,她的車上還會不會有車輛跟蹤儀器。她大腦太累了,累得她分辨不清真假實虛。她需要休息,需要睡眠。她要睡覺,痛痛快快地睡覺。
尚蕾努力地閉上眼睛。她可以閉上眼睛,輕鬆地閉上眼睛。她也想努力地控製大腦,她控製不了。她大腦細胞的活躍頻率大大超出她身體生物鍾的節奏。她大腦裏的思緒沒有一點邏輯,沒有一點章法,一會跳出昨天的圖案,也許是昨天的,或許是前天的,她摸不準,也許是她在過去的某一段時間,其實也許是她潛意識當中的未來。肯定是未來,因為她看到一張嬰兒一樣的臉,有點像她一樣的臉,那該不是她的臉,她不會對自己的嬰兒期有記憶。也許會,也許會是媽媽給她照的照片,但她不記得她有過。
尚蕾昏昏沉沉地睡過去,起來時日頭已經掛在頭頂。她想賴一會被窩,她不想馬上起來。她從來沒有請過病假。
她在被窩裏給公司打電話,說她今天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