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

原創,歡迎閱讀,請勿轉載
正文

逃離(03)

(2019-09-10 15:12:39) 下一個

方圓家的席夢思床柔軟而有韌性,比起尚蕾家的彈簧床舒適很多。尚蕾躺在上麵,身體雖然疲乏但十二小時的時差讓她毫無睡意。在中國,現在該是她一麵吃中午外賣盒飯,一麵在電腦前讀電子郵件的時間。
月光透過薄紗的窗簾顯得夜空更加朦朧,躺在床上的尚蕾睜眼就能看到天棚上的紫晶吊燈和天花板上的石膏雕花。她無意識地伸開雙臂,兩隻手正好能扣住兩邊的床沿。如果現在她被倒立起來就像當年的耶穌被綁在十字架上。
尚蕾想象如果藍楓知道她已經出國,已經慵懶地躺在多倫多公寓席夢思床上,看著天上的星星,看看腳下的湖水,會是什麽樣的反應,是聲嘶力竭地憤怒還是仰天長歎地無奈。
一躺下就想到藍楓,尚蕾認為是晦氣。從現在開始,那人和她不再會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她故意左右搖晃幾下腦袋,她希望驅散記憶中的藍楓。
尚蕾的腦子裏出現的是方圓。方圓當年想出國,想去留學。方圓的父母都是東北地區的下崗工人,方圓上學的開銷主要是靠助學金和利用課餘時間給中學生當家教補習英文。方圓一門心思想出國,對於方圓來說出國最有效的途徑就是能認識一個外國人,無論是美國人、英國人、澳洲人、加拿大人還是新西蘭人,隻要是說英語國家的外國人就成。那時中國的學校,無論是一本、二本還是專科學校,都有很多外教。混跡在外教中的外國人什麽樣的鳥兒都有,有的要多渣有多渣。他們不需要什麽資質憑證,隻要有一張藍眼睛白麵孔金頭發的洋人臉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就成。其實有哪個國家土生土長的人不能說那個國家的語言。
方圓的生活主要在校園,校園裏外語角碰到老外的幾率最大。在大四的時候方圓經常去隔壁學校的英語角練習口語,更希望的是碰到好運氣。
英語角在夜晚的小樹林裏,隱秘而不受外界的幹擾。那個夜晚天上沒有星星和月亮,幾個大學生圍在一起用英語對話。方圓的頭頂突然出現非常流利的美式英語,她好奇地抬頭,腦門正對著一個白臉蛋的下巴。那人身體前傾貼近方圓,裂開嘴呲出牙笑著對方圓說對不起,聲音裏夾雜著薄荷口香糖味。方圓沒有不好意思地躲閃,她覺得這老外特別帥。她大膽地把自己的胸脯挺高,聲音裏有股柔情味,回應句沒問題。
尚蕾對出國沒興趣,她偶爾無事可做的時候陪方圓去英語角。有一次她見到了那個老外,方圓叫他斯蒂芬。斯蒂芬是一個三十多歲有著密集抬頭紋和絡腮胡須的加拿大白人,那抬頭紋就像北方取暖的暖氣片。那天晚上尚蕾總感覺斯蒂芬的眼睛色迷迷地像蒼蠅一樣盯在她身上,偶爾還貌似不經意地摟下尚蕾的腰,膈應得尚蕾身上像是被蚊子叮咬。從那以後,尚蕾再也不去英語角。幸好今天方圓在機場接她的時候沒帶斯蒂芬。
為什麽斯蒂芬沒和方圓一起去機場接她,好歹她與斯蒂芬也有一麵之緣。不看僧麵看佛麵,憑她和方圓的交情,斯蒂芬也該露一麵。
五年前尚蕾去浦東機場送方圓的時候,方圓還是學生模樣,白色的短衫,黑色的長裙,紮著兩隻長辮子。那時她和方圓剛剛大學畢業一年。
在機場尚蕾叮囑方圓,網絡媒體都說在國外槍支泛濫人人都有槍,環境不安全,如果被黑人老大哥搶劫了千萬不要舍不得把錢包交出去,哪怕是被劫了色也要先以保命為主。
方圓很有底氣地說你就放心吧我的尚大小姐,史蒂芬是地地道道的多倫多本土人,有史蒂芬接我,一切都是安全的。
方圓說得對,今天有方圓接她,她也覺得挺安全的。比她在國內安全十倍。在中國不是社會環境不穩定劫財劫色的多,而是她身邊的人,曾經最親近的人是顆不知什麽時候會引爆的炸彈。
尚蕾的男朋友藍楓是位理工科碩士畢業生,他在一家研究所搞研究,工作穩定收入不錯也算小有成就還得過省部級的科研獎。藍楓對尚蕾悉心照顧疼愛有加,人前人後也拿得出手,可就是小肚雞腸心眼比針尖還細比小米粒還小搞得尚蕾受不了。他對尚蕾就是全天侯的跟蹤監控器隨時查崗尚蕾的行蹤。尚蕾落落大方說話細潤招男人喜歡,可那不是尚蕾的錯,所以尚蕾一個人走到哪裏他都不放心總以為尚蕾在背著他幹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尚蕾非得發個定位信息和周圍環境小視頻才能解除他的疑慮,有時甚至直到得到尚蕾幾個閨蜜共同的驗證才善罷甘休。若是來的電話尚蕾沒及時接或者短信沒立刻回複,他隨後會電話打個不停,短信發個不斷,磨磨唧唧的像個正處在更年期的老太婆。尚蕾覺得自己是個成年人,她需要有自己的時間、空間和自由,她不應該被男朋友無緣無故無條件地綁架。現在他們隻不過是男女朋友,還沒到談婚論家的地步她男朋友就這麽杯弓蛇影疑神疑鬼,這要是結婚了還不得把她戴上手銬腳鐐鎖在家裏。尚蕾受不起被這樣地看護,她不願意放棄自己的自由。她一想到這就有點渾身哆嗦害怕不自在,她決心甩掉這個包袱,切斷和這個男人的瓜葛。藍楓也不是省油的燈,尚蕾能想到的招數她都用上還是不管用。藍楓死皮賴臉繼續騷擾糾纏尚蕾,他經常堵在尚蕾工作的地方,守在尚蕾住的地方,甚至以自殘尋死相威逼,割破了手腕去過急救室。尚蕾心兒軟,她不願意傷害任何人,無論那人與她有沒有瓜葛,她也不願意委屈自己,活得不是自己。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她想遠走高飛。有閨蜜建議她出其不意地移民出國,到了海角天涯讓她的男朋友眼中見不到心中沒法煩,自然而然他就得垂頭喪氣灰心放棄。
五年後的方圓剪掉了過腰的辮子,眼睛粘上了墨一般黑的假睫毛,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腳下走起路來遊刃有餘腰板挺直。尚蕾記得她們畢業的時候兩人都買一雙七厘米的高跟鞋。為了參加畢業典禮穿高跟鞋不出差錯,兩人還在宿舍練習幾次,踩得石灰地叮當響。第一次穿高跟鞋,她們不知道怎麽邁步。尚蕾說她們該學模特走步,兩人走一兩步還勉強有點像,三步以上就好像腳踩在鋼絲上身體搖晃,她們不得不攤開兩隻胳膊平衡身體。她們互相開懷大笑取笑對方,但是她們最後還是自己鼓勵自己可以走得慢一拍,穿著高跟鞋去參加畢業典禮。那天晚上尚蕾回到宿舍,發現腳趾磨出泡。尚蕾從此穿高跟鞋,鞋跟絕不超過三厘米。
方圓的家,方圓的穿著,方圓的敞篷車在尚蕾腦海裏打轉,尚蕾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會像方圓一樣。她來時在路上看到的老舊的多倫多,地麵上沒有一個比一個高的腳手架,沒有蒸蒸日上建設中的喧囂。也許那隻是一種假象,不浮誇招搖的外表並不意味著身軀裏沒有力量。她移民多倫多沒有錯,她不僅已經甩掉了藍楓這個包袱,她也會像方圓一樣有一片新天地。她和方圓來自同一片土地,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同一個宿舍,她也不會差,她也可以像她的老同學她的閨蜜方圓那樣有美好的未來。
尚蕾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自我陶醉,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入了夢鄉。她沒再夢到藍楓,她夢到了一片海,一望無際,海色藍藍,濤聲延綿。
尚蕾醒來的時候外麵已經大亮,她一把抓過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時間已經快到中午。她沒想到自己在多倫多的第一天早上就起得這麽晚,在中國就是節假日她也沒有睡過這麽遲的懶覺。
尚蕾穿著睡衣急忙從床上爬起來,她連懶腰都沒來得及抻就大步向房門方向走。她打開臥室的門,外麵靜悄得能聽見空調吹出的冷氣嘶啦嘶啦聲。今天是周末,方圓也許也還沒起床。尚蕾怕吵醒方圓,她惦起腳尖,躡手躡腳地走向客廳。
陽光已經擠滿了客廳,尚蕾一眼就能看見窗外的安大略湖。湖心島上一片蔥綠,四周都是平靜的湖水。她看到一架飛機從跑道上滑翔,騰空而起。
尚蕾口有些幹燥,她去廚房找杯水。她看到餐廳的桌子上擺好一隻盤子。盤子旁是日昇甜豆漿的紙盒子和刀叉,盤子裏是切成手掌大小的三根油條,盤子底下壓一張A4打印紙。
“看你沒醒,沒忍心打擾你。如果油條涼了可以在烤箱再烤一下,400華氏度七分鍾。豆漿可以在微波爐裏熱一下,一分半鍾就好。晚上我可能不回家,到時微信通知你。”
方圓還是和在學校一樣,總是像姐姐一樣照顧尚蕾。尚蕾抿起嘴,欣慰地笑笑。有一個發小在你身邊真好。
那天晚上,方圓果然沒有回家。

 

《再生》加強版 https://read.douban.com/column/32495516/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