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10）被騙了嗎

第二天上午尚蕾按照電話裏與大統華人事部的人事先約好的時間又去大統華。去大統華要倒一趟車，尚蕾拿不準路途會用多少時間，她早早起床梳妝打扮。她要自己的形象不嫵媚妖豔，不嘩眾取寵。尚蕾猜測人事部的人多半是中年大媽，她也不能太時尚，讓大媽產生妒忌。
衛生間龍頭裏的水花花地流。尚蕾洗淨手，用溫水輕輕拍打臉，洗麵奶在臉頰上泛起氣泡，尚蕾又用溫水將臉洗淨，擦幹。用完化妝水和乳液，尚蕾省略了在臉上打粉底、塗眼線、花眼影、上腮紅。她直接拿來唇膏在上下兩片薄唇淡淡抹一下，像是蜻蜓點水，點到即可。尚蕾穿一件米黃色圓口長衫，黑色長褲，黑色半高跟鞋。
麵試是十一點，尚蕾十點一刻就到大統華。
她走近大統華門口，一位手拿傳單的女人站在門口，向尚蕾熱情地打招呼。
“你好。我是教育基金的代表。孩子將來上大學，學費越來越貴。早給孩子買教育基金，就早得到政府的補助。”
“我現在還沒有孩子。”尚蕾冷冷地回答說。
那人緊追不舍。“現在沒有將來也會有。這是我的名片。”那人要把名片塞到尚蕾的手裏。
尚蕾不耐煩地說：“我還沒結婚。”
“祝你早日結婚，早生貴子。”
尚蕾有些生氣：“這都是哪跟哪啊，你看我像有男人的樣子嗎？”
“哦。對不起。”
大統華在一座商城裏，商城裏有各式各樣的商店。賣衣服、賣鮮花、賣皮包的，也有以前尚蕾與方圓去過的品牌店。
離麵試還有半個多小時，尚蕾要去品牌店逛一逛。沒有方圓在旁邊，她會自由自在，想怎麽逛就怎麽逛，想試穿什麽就試穿什麽。反正周圍也沒有認識的人，試完了也沒必要買，不買也沒人笑話。
尚蕾站在滾動的電梯上來到商城二樓，她一眼就看到UGG專門店。
她進到店裏，鞋架上擺放一排排低腰、中腰、高腰的雪地靴，還有翻毛的拖鞋。尚蕾在國內的同事就有一雙中腰雪地靴，由代購從澳洲寄過要一千多元人民幣。尚蕾拿來一雙鞋麵棕色牛皮鞋裏白絨絨羊毛的雪地靴。尚蕾坐在長凳上脫下黑色半高跟鞋，她穿上雪地靴，對著前麵的腳鏡。她又站起來跺跺腳，腳底柔軟，腳麵溫暖。她學著貓步走兩步，在落地鏡前，前麵照照，轉過身翹起屁股又照照。雪地靴在她筆直的長腿上就是錦上添花。尚蕾脫下來，牽出靴子上的價簽，原價150加元，打折後100加元。尚蕾掰開指頭一算，人民幣大概500多元，比在國內買省一半多的價錢。尚蕾用手掂量手裏的雪地靴，比她的高跟鞋還輕，但卻比她的高跟鞋貴好幾倍。冬天就要到了，尚蕾很想買這雙鞋。她又在手裏掂量。100加元對她來說不是小的數目，她自己給自己打圓場，她以後會買，以後一定會買得起。她小心翼翼地把鞋放回遠處，就像放一枝隻一碰就碎的玻璃瓷瓶。
尚蕾突然想起什麽，她掏出手機。還差五分鍾十一點。她沒想到時間會不知不覺過得這麽快。尚蕾顧不及再左右看看，她疾步到滾動得電梯，三步並作兩步走下來。
麵試隻需不到十分鍾。人事部的人隻問她有沒有工卡，什麽時候可以上班。尚蕾說她隨時可以工作。人事部的說工資是每小時十塊加元，每周工作五天，周三到周日上班。人事部的人問尚蕾喜歡早班還是晚班。大統華晚上十點閉店，尚蕾想晚班下班天太黑，她說喜歡上早班。
麵試這麽順利，尚蕾沒有預料到。她明天就可以上班，每天就可以進賬八十塊錢。尚蕾早上沒來得及吃早餐，她肚子有點餓，她在大統華買了兩菜一湯，在一個塑料飯盒裏。
尚蕾吃過午餐，又去逛名店。她站在UGG店外就能看到那雙半腰棕色雪地靴。她想了想，沒再進去。

尚蕾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在遠處她就看到貴妃家門前停著幾輛車，有人進入房東的家門。尚蕾故意放慢腳步，她不想與那些人一塊進去。
在廚房，尚蕾用微波爐熱好中午在大統華吃剩下的午餐。她不想在廚房裏用餐，怕飯菜的味道彌漫到客廳，影響客廳裏的人。
她吃過晚飯，聽著手機的音樂，小聲哼著歌。這是她來加拿大最順利愉快的一天，她明天就能工作，不用再擔心腰包越來越癟。
似乎有人敲房門，尚蕾摘掉耳機，她確定確實有敲門聲。
“一天沒見你，你臉上泛著光芒。”尚蕾打開門，站在門外的貴妃說。
“真的嗎？”尚蕾有點驚訝，是不是自己剛才的哼唱被貴妃聽到。她的聲音極小，幾乎在心裏詠唱，這房子不會像紙一樣隔不住一道風吧。
“對，從你臉上我能看出來。”
原來貴妃會察言觀色，尚蕾回答道：“是。我今天找到了工作。”
貴妃開始熱情起來：“那得先恭喜你。在哪上班？”
“大統華。”
“大統華。”貴妃有點驚訝的樣子。
尚蕾重複道：“對。昨天我們去過的那個大統華。”
“你是早班還是晚班？”
早班晚班該她什麽事，尚蕾心裏想，卻還是回答道。“早班。”
“我老公也在那裏上班。我送老公上班的時候，你可以順便搭車。”
“這多麻煩你。”
“這有什麽麻煩，送一個人也是送，送兩個人也是送。”
“這多不好意思。”
“我也不免費送你。這裏的規矩是搭順風車交公交車票錢。”
“你這麽說我心裏倒是好受些。”
“你什麽時候開始上班。”
“明天。”
“對了，我們這裏在舉辦講座。你可以過來聽聽，百益而無一害。”
尚蕾明天要上班，她想好好休息，她不想去，但剛才貴妃那麽熱情地說要送她上班，她不好意思拒絕。反正她現在也沒有要緊的事做，濫竽充數也無妨，大不了她閉上眼睛打瞌睡。
客廳的沙發已經坐滿了人，有像留學生一樣的年輕人，有像從中國來探親的老人，也有和尚蕾年紀差不多的。
客廳的茶幾上擺滿各種瓶瓶罐罐。投影儀射出的圖像打在牆壁上。一位女人手握激光昂頭站在屏幕前。
“我們公司是一家產品代理行銷公司，專門從事一對一的行銷服務。我們公司正在打破傳統的購物模式，每個人都可以透過打造自己的經濟達到財務獨立。數以萬計的正在賺取客觀的收入，足不出戶就能賺錢。比如說，我每個月就可以賺到一萬。”屏幕上打出一張支票，支票上有一萬元的數字。
“我們怎麽賺錢呢。就像我們有兩條腿走路，缺了那一條腿都走不快。我們一條腿就是我們的一個下線，一層一層建築得像金字塔。你們知道金字塔在埃及，距今現在有四五千年，還在埃及沙漠裏完好無損。如果我們建立好自己的下線，就像金字塔一樣穩固。隻要發展幾層，我們就可以月入穩當，到處旅行，提前退休。”
尚蕾心裏笑笑，大概演講的人不知道有個專有名詞叫金字塔騙局，說得就是這個人講的模式。
有人問：“這錢從哪裏來。”
“當然是靠推銷我們的產品。我們的產品都是客戶需要的產品。”
主講人又換了一張圖片。“比如OPC3。OPC3是個好東西，是葡萄籽、鬆樹皮、紅酒萃取的精華。它可以抗老化，抗衰老，也可以治愈癌症。我們公司的一個推營銷員，一位母親，她的女兒得了癌症，看了許多醫生花了很多錢，什麽辦法都想了，沒治好，這位母親幾乎放棄了醫療。她加入了我們公司，她買了公司的OPC3，她給女兒吃OPC，最後居然隻好絕症。你們下次要參加我們公司的年會，聽聽這位母親勵誌故事，聽聽這位母親的演講。”
尚蕾越聽越覺得和自己不搭邊。她是個有主見的人，獨立、自由、散漫。她不願意受外人影響，也不願意影響別人。她離開方圓的家，並不是她不喜歡方圓家的舒適，並不是她拋棄方圓這個閨蜜，她是不想受方圓的影響，她更不願勸說方圓放棄方圓認可的生活方式。說到底一句話，這家公司就是營銷公司，加入進去就是一個推銷員。不是她能不能做好，賺不賺得到錢，那都是後話，而是她壓根不願意在這裏投入她的精力，做這樣的工作她沒有動力，她不快樂，她找不到樂趣，她不能夠用這樣的工作方式養活自己。現在她坐在客廳裏，坐在屁股底下的椅子就是發燙的火炕。她如坐針氈有想離開的想法，恨不得馬上就走，但她現在不能走，她得給貴妃一個麵子，她得忍耐下去。她靠在椅子上，臉仰向天花板。她閉上眼，想象她明天上班的樣子，想象那八十塊錢比眼前的這個女人實在。

《再生》加強版 https://read.douban.com/column/32495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