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從地下停車場開出車。
外麵下著雨,水珠劈裏啪啦地打在車的前玻璃上。方圓看不清前麵的路,她啟動雨刷清除玻璃上的水珠。車裏麵的潮氣粘到冰涼的玻璃上凝結起來,窗玻璃更加模糊。她又打開空調除霧擋吹散玻璃上的霧氣。
尚蕾心裏想,俗話說瑞雪兆更年,她倒好剛要挪動個窩就像碰到蝦荒蟹又亂,這一切似乎不是一個好兆頭。不過就是天下了冰雹霧霾封路,尚蕾也要從方圓家搬出來。再住在方圓家裏,天天陪方圓逛街買奢侈品,尚蕾不鬱悶死也會憋屈得患上憂鬱症。
“其實你可以在我這裏繼續住。”方圓還是挽留道。
尚蕾不想說她陪方圓逛街她心裏再也受不了,她委婉地回答:“再住在你這裏我會變得好吃懶做一事無成。我必須得給自己一種緊迫感。”
尚蕾房東家的停車道上已經停了一輛車,方圓隻好把車停在路邊。
尚蕾租的地方太簡陋,她不想讓方圓和她一塊進去,便說:“你把送到這就回去吧。”
方圓說:“我都來到這了,也不在乎多走一步,反正我今天也沒有要緊的事,陪你多呆一會是一會。”
“你不是說時間就是金錢嘛,我怕耽誤你的正事。”
“你是我在多倫多的唯一親人,我怎麽也得把你送到屋裏,看到房東才能走。”
太陽從西邊冒出來,雨已經不再下個不停。尚蕾跳下車從後備箱取出行李。她和方圓一人推一件走在草坪上鋪就的石板路上。石板間隙和裂紋處生出密密麻麻的雜草,蒲公英、大刺蓋、三葉草、馬齒莧、車前草。方圓穿著拖鞋,草上的雨滴淋在她的腳麵,她忍不住跺幾下腳。
到了門廊。雨滴不時從棚頂滴落下來打在尚蕾的鼻尖上。她抬頭向上看,木製門廊上的油漆已經脫落,露出腐黑的木樁。尚蕾抬手按門鈴。
門開了,房東太太出現在門口。方圓上下打量房東太太一番,點了個頭,沒說話。
與方圓的高檔公寓相比,尚蕾現在的住處不能算窩棚,隻能算牛棚。房間裏除了兩個睡覺用的墊子摞在一起,什麽也沒有。床墊的下層是木製的床框,上層是彈簧墊子,上麵殘留有幾塊黃色的幹漬。天花板上的螺旋狀白色燈泡孤零零地從上麵的一根電線吊下來,連個燈罩也沒有。白色的牆皮看來有幾年沒有粉刷,有些地方泛黃,有些地方起皮。房間裏有一股發黴的味道。
方圓環顧房間,說:“其實,你真沒必要搬過來。”
尚蕾笑著說:“我看過出國留學人寫的博客。留學必修課,住窩棚端盤子。有這樣的經曆我以後可以給我的兒孫吹牛用。”
方圓摁摁墊子,手感鬆軟:“要不要把我家的墊子拿過來。”
尚蕾一屁股坐在上麵,身體陷下去。她又躺下來,然後坐起來。尚蕾覺得還可以將就,拒絕道:“還行。就用這個吧。”
“你需要什麽,或者想回我那裏,隨時通知我。你想什麽時候回我那裏我都歡迎。”
送走了方圓,尚蕾拉起窗欞上的百葉窗。天上的太陽已經鑽出來,照得房間透亮。尚蕾又打開窗戶,濕潤的空氣帶著清爽的味道吹進來。
房東太太把尚蕾叫到廚房,告訴尚蕾左邊櫃子的一個抽屜歸她使用,冰箱冷藏室的第二層半個格也歸她使用,冷凍室上層也分給她半個格子。在她們不做飯的時候她可以使用廚房的爐具。淋浴的時間不能超過15分鍾。
尚蕾向房東太太借來臉盆、抹布和掃把。自己付了錢,這裏就是自己的家。金窩銀窩不如家裏的狗窩,就是狗窩尚蕾也讓它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尚蕾拿起拖把在房間拖地。對邊邊角角那些大多數人不會注意的地方,尚蕾特別用心。她正使勁地用拖把摳牆角裏的髒汙,屋外有敲門聲。
尚蕾放下拖把趕緊去打開門。
“我家車庫裏有閑置的桌子和椅子,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借給你用。”房東太太說道。
“好啊,我跟你去拿。”
房東太太幫尚蕾搬來桌子和椅子。白色桌子的一個桌角已經被消掉菱角,椅子是塑料折疊椅。
“聽你的口音像是大陸來的。”
“對。”
“我就對咱大陸來的人有親近感。”
“你是。”
“我也從大陸來。”
“那你是老移民,我們的榜樣。”
看到尚蕾的床鋪上什麽也沒有,房東太太又問:“你需要枕頭和鋪蓋嗎?”
用陌生人的枕頭和被褥睡覺,尚蕾難以接受,她連忙回絕道。“噢,謝謝,不用。我的在箱子裏。”
房東太太這麽一問倒是提醒了尚蕾,她還沒有睡覺用的床單、枕頭和床罩。尚蕾接著問房東太太:“這附近有沃爾瑪嗎?”
“有。離這裏不遠,走路大約要半個小時。你要去嗎?明天我去買菜,到時候你可以搭我的車一起去。”
尚蕾隨口應聲道:“那太好了。”
尚蕾剛才和房東太太沒實話實說,她箱子裏其實根本就沒有睡覺用的鋪蓋。與房東剛見麵,她怎麽好意思搭房東太太的車去買,一買準露陷。第一印象至關重要,一見麵就讓房東太太發現她沒說實話是不明智的,尚蕾不想給房東太太落下不誠實的印象。
住在方圓家裏的時候,方圓家裏應有盡有,吃的用的都不用尚蕾發愁,現在她倒有些心慌起來。
外麵的天還沒有黑下來,尚蕾趕緊停下手頭的清潔工作。她掏出手機查找沃爾瑪,離房東家最近的沃爾瑪距離也要兩公裏。手機地圖上自動顯示的駕車時間要五分鍾,海倫按了一下徒步選項,需要三十分鍾,坐公交車十五分鍾。
尚蕾換上平底運動鞋走出房東的家門。
雨後的空氣潮濕而溫潤,西麵的天空出現半圓形的彩虹,淡藍、金黃和粉紅色三條弧線疊加在一起,閃耀著餘暉。
遇上這麽好的景色,尚蕾大飽眼福心情倍爽,她想都沒想地邁開兩條腿向沃爾瑪方向走。
尚蕾第一次獨自一個人走在居民住的街區。人行道上有人推著童車,有少年滑輪滑,也有散步的老人。尚蕾好奇路過的別墅和每家院子前的景象。
街道馬路雖然是雙行道,可是路邊要是停一輛車,就變成了單行道。路上偶爾同時有兩輛車從相反的方向開過來,司機們會先暫時停下來。心情不急或者以為自己後到的司機會擺手讓對方先過。
有人家的院子前草坪休整得油綠平坦,有鮮花,有矮樹,有石頭,有噴泉,有的家裏卻是草色金黃露出下麵的黑土,尤其是沒有別墅的人行道邊的草地,與其說是草,倒不如說是雜草叢生。
尚蕾光顧著自由自在、浮想聯翩、腦裏品評新鮮的環境。無意間過了幾條小街,尚蕾便失去了方向感。看來剛才尚蕾過分信賴自己的直覺,地圖上一目了然並不代表不會迷路。尚蕾又掏出手機,重新定位沃爾瑪,這次她同時啟動高德地圖步行導航。她塞上耳機就像邊聽流行音樂邊遊蕩在街上。有耳機裏的國語替尚蕾保駕護航,尚蕾的眼神可以隨便看哪裏就看哪裏,腦子裏可以隨便走神就走神。
尚蕾走過一座橋,橋上正好有綠白色相間的雙層客運火車正在經過,火車隻有十二節車廂。有一次尚蕾和方圓被一列貨車擋在路上,尚蕾數過有兩百節車廂,四列火車頭。加拿大鐵路公司曾說過最長的貨車長達四公裏,他們還要采用新技術把火車變得更長。
客車緩緩地在空曠的場地停下,下車的人們急匆匆地奔向四麵八方,他們都是從市中心下班的上班族。隻有這時尚蕾才注意到,除了一棟房子和停車場,這裏連個欄杆鐵絲網都沒有,如果不是尚蕾親眼目睹到火車在這裏停下,她還真想象不出這裏是火車站。多倫多北部GO火車主要是為在市中心工作的上班族上下班,列車是單行線,早上向市中心開,晚上從市中心回。
火車站與居民住宅隻有一牆之隔,車站的旁邊是一塊墓地,墓地裏樹木林立,草坪鮮綠,花兒盛開。墓地隻與車站的交接處有低矮的圍牆隔離,其他的邊角有綠樹與外界分開。墓地上沒有人把守,也沒有能開關的大門。墓園裏清靜整齊幹淨。尚蕾沒看到祭拜的人,但有些墓碑前有花環。
沃爾瑪是購物小百科,不僅有日用百貨、家用電器,也有蔬菜水果、冷凍的魚肉,柴米油鹽醬醋茶。尚蕾的主要任務是保證今晚睡得舒服,她直接問店裏的服務員來到床上用品貨架。
床罩是根據床的大小製成的,king、queen、double、twin不同的規格。尚蕾根據說明上標定的尺寸,king是超大雙人床單,twin比國內單人床稍微大一點。尚蕾不用多想就可以排除這兩個。是買queen還是double,尚蕾有點糾結,她想打開外包裝用身體比量一下,但又怕被其它的顧客看到,背地裏搓她的脊梁骨說中國人不懂規矩。貨架上有不同的品牌,不同價格的床罩。尚蕾在貨架上來回挑幾輪,她發現有被打開的包裝,但和她想買的不是一樣的品牌。尚蕾掏出來,展開雙臂左右丈量。她又疊整齊裝進包裝袋。尚蕾還是拿不定主意,價格相同,大的總比小的更容易調整。尚蕾選擇queen。
尚蕾選好床單、枕頭和薄被,她在手上掂量掂量,沒有多少重量。尚蕾推著推車去水果櫃台。
尚蕾肚子咕嚕嚕,她在沃爾瑪的熱食櫃台買一塊披薩。
路上沒有人像尚蕾這樣,一手拎一個大袋子,就像拎著戰利品。她走在路上格外顯眼。空著兩手徒步兩公裏不是近距離,更何況尚蕾手中拎著東西。去沃爾瑪的時候,尚蕾沒感覺空氣悶熱,回去的路上尚蕾身上有虛汗滲出。
走了一半的路,尚蕾放下袋子歇一會。有車在尚蕾身邊停下,司機搖下車窗問尚蕾需不需要幫忙,她可以送尚蕾回家。尚蕾微笑著說謝謝,不用,她家隻還有幾步遠。
出國之前,尚蕾聽說過很多聳人聽聞的報道,有些洋垃圾專找年輕的中國女孩下手。不是說剛才想幫尚蕾的人心懷鬼胎,是尚蕾要自己提高警惕,所以尚蕾寧願累一點也要心裏踏實安定。
尚蕾終於到了房東家的院子前。停在門廊,她歎口氣,放下手中的袋子,好似這是這麽多年來她拿過的最沉重的袋子。她的十個指頭被勒出幾道慘白的印子,她雙手使勁搓擦,讓血液盡快流過去。尚蕾手插到褲袋裏拿門鑰匙準備開門。鑰匙插入鎖孔,她還沒來得及扭動門卻突然半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