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樹的前世今生

大約是十幾年前，我剛剛做中文老師，還未得其門而入，然而無知者無畏，覺得自己學新聞出身，兼之獲得了幾個州的中文教學資格，常常和同事們褒貶自己公司的課程。

我們的中文課是明德學院設計的，注重實用。聽說部分難度都不小，唯有讀寫倚靠拚音太多，一般第一個學期到一半才介紹漢字，第二年才要求作業寫漢字。我們都覺得在從拚音到漢字的斷奶過程中學生非常痛苦，很多人扔不下那根拐棍。因為大家很多是對外漢語教學或者美國的中文語言學培養出來的老師，思維似乎囿於舊的規則，缺乏開拓性的觀念。

當我苦思不得其解時，偶爾得到了一個新的啟發。在一次野營中，微軟的一位資深工程師王中琪老師在場，給我和另一位中文老師提出了一套他的獨辟蹊徑的漢字學習理念。他舉自己的兒子為例，家裏說中文，所以聽根本沒問題，說得也挺溜的。問題是雖然學了好幾年中文，翻開書，大半字認得他，他不認得字。王老師從此覺得自己義不容辭，應該用多年豐富的電腦工程師的經驗，做一個能夠幫助學生以認字為目的的網站。

他當時大致說了一下網站的構思。這個名叫漢字樹（Hanzishu）的網站以認字為根本，將整個漢字係統比作一棵根深葉茂的大樹，從根（簡單的字或結構）上長出樹枝，樹枝有分支，觸類旁通，包涵了大部分的基本字(characters)。說實話，我和那位老師當時都有那麽點兒懷疑 -- 最重要的是我們多年接受的教學方法是要將詞語(words)放在上下文(context or syntax)中教學生才能認得容易，記得明白。另一個是我們覺得漢語已經有一套偏旁部首的構字法，似乎沒有必要另起爐灶，花那麽大的心思和功夫，去從事一個看似很枯燥又需要很大創意的工程。

我回家看了一下漢字樹網站，當時是記得密密麻麻，的確是更像電腦的電路圖，一點點延伸出去，又像一張大網。我想起了王老師說他為了這個網站，參考了《說文解字》等多種經典文獻，不由得佩服他思路的嚴謹，工作的勤奮。但是我還是提了點自己的淺見 -- 我非常喜歡他讓學生獨立認字的想法，但是還是要將字放在詞句中，這樣才容易記得意義。此外，為了一些漢字教學的問題，我還請教了上海建平中學的資深語文老師鄭朝暉老師，他在如何讀《說文解字》上提出了中肯的建議，讓我不要貪多嚼不爛，而且還推薦了如《漢字的故事》等深入淺出的參考書籍。

近十年過去了，我依然在原地踏步，一邊抱怨自己的課程，一邊讀學生滿篇拚音的作業頭痛無比。但是王老師再次聯係了我，請我體驗他的產品。這次的漢字樹與時俱進，增加了手機應用的功能。僅僅是他十幾年如一日，即使在疫情期間也毫不懈怠的鑽研精神就讓我慚愧不已。王老師第一次和我視頻，幾乎將他的構字法和盤托出。舉個例子，光是“你好”的“你”字，就先分為單立人和“爾”字。然後“爾”還能拆分為“爾字頭”和“小”。在識字鑽(character drill)中，學生可以練習整合、拆解字部和字。這是我覺得這版漢字樹比以前的最大進步 -- 學生可以主動進行學習，而不是看著一整張大表格”老虎吃天，無處下口“。讓我欣喜的是，王老師接受了我們中文老師的意見，不僅光教授漢字，也自己寫了課文，分為單元，將學字，學聽說和學習簡單語句的意義結合在一起，在語用學的考級上進了一個台階。

第二次和王老師視頻，與其說是他請我進行用戶體驗，不如說是一場考試。考試內容是關於用漢字樹的構字法進行打字。其實我覺得我可能不是一個很好的客戶體驗選拔者，因為我受到以前的拚音打字影響太深了。尤其是在用了搜狗輸入法以後，發現它有雲記憶的功能，對於我這種大量寫漢字的人特別有好處。讓我“而今邁步從頭越”，困難都是自己設的。王老師采用的字母對應結構的輸入法我還勉強能跟得上，然而用數字對應打字，我是屢屢犯錯，最後找不到北。但是我發現，這對於根本不學拚音的學生並不比學打拚音困難，因為他們可以將打字和認字結合起來，實現王老師“扔掉拚音這根拐杖的初衷”。

此外，字典是基於王老師獨創的首字檢字法，即按照一個字中所包含的第一個基礎字（大多是獨體字）來查字，不用偏旁部首。這些基礎字都列在首字表中，約170個，大部分是最簡單最常用最熟悉最先學的字，用它們來查字又快又準，特別適合學生，不像傳統的部首法那樣複雜多變，摸不到頭腦。例如，查‘你’字，在首字表中查’小‘就行了（’你‘字中包含的第一個基礎字）。所有的字，隻要手指在首字表中點一下就能看到。在具體字的解釋中，包含了字的發音和拆分等實用內容。課文、打字和字典三足鼎立，支撐起漢字樹的根本。

不過我畢竟是個網上初級中文班的老師，要提供更為專業的意見，需要那些在教育第一線課堂上的老師進行反饋。王老師結識了很多出色的老師，參加了很多場講座，比我還要有職業精神。最後，漢字樹的高峰時刻是王老師在全美中文協會的年會上做了一個報告，介紹了漢字樹，並盛情邀請大家試用、提意見。他的新版漢字樹又有了更大的提高，課文內容豐富，打字法刪去了重複的數字打字，更加精簡實用。他的報告收到了大家的好評，也紛紛有老師說能補充自己學生的課外練習。

王老師在報告後給我的電郵中說：“感覺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完成任務了，目的達到了，可以睡大覺了。”其實，我覺得以他不斷進取的精神，一定繼續完善漢字樹。我們經常聽說一句話：“念念不忘，必有餘響”，王老師的漢字樹就是他當年種下的一棵樹，現在枝繁葉茂，我們希望它能越來越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