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有夢書當枕
從上海到西雅圖，從新聞采訪到中文教育，唯一不變的是對文學的熱愛。愛讀中英文好書，愛聽古典音樂，愛看驚心動魄的影視劇，愛美食，愛烹飪，這一切都融入筆端，和同人切磋。
去年的節日和香腸特別有緣--先生公司發年貨，就是感恩節禮物，我們挑了四大條意大利香腸(salami)。幾天後老同學又送來了她親自灌製的廣式和川味香腸。於是觸發我寫寫這一美食的興趣。
火腿寫的人很多，梁實秋先生是各中翹楚，他把金華火腿和宣威火腿寫得出神入化。我似乎隻有吃過一回--我父親收到一條上好的金華火腿，不會打理，帶給我上海小外婆，她頓時喜笑顏開，連火腿腳爪都燉了湯。那的確是上品，但是我看著處理過程真是浪費啊--一大塊一大塊外層發黃的肉都得削幹幹淨淨，直到露出裏麵鮮紅的上好精肉。
（圖片來自網絡）
相比之下，香腸就平民多了。小時候如果葷菜少了，在快煮好的飯上放一根香腸，蒸熟就行了。記得幾年前看電視劇《娘要嫁人》，女主角在荒年帶著孩子們上兄弟家吃飯，兄弟勢利眼，說他們吃白飯，女主角頓時扔出一張大票子要孩子買幾根香腸來給大家添菜。可見，什麽時候香腸都是好東西，但卻也不是高高在上不可及。
可惜的是，我向來不吃肥肉，而最早記憶中的香腸是很肥的。切出一片來，對著燈光照照，大半邊是透明的脂肪。更糟糕的是，那時候保鮮技術欠佳，冰箱沒有普及，南北貨商店裏本來就蔽舊，一根根香腸掛在那兒，不通風降溫，運氣不好會買到發齁的，那就不能吃了。
（圖片來自網絡）
等到飯桌上有了廣式香腸，幸福感就滿滿的了。肉瘦且香，還帶著點兒淡淡的甜味，非常下飯。到了美國，我在屋侖的唐人街蔬果店發現了金然棧臘腸，一見鍾情。因為是臘腸，它比以前吃的廣式香腸更香。最好笑的是，出生大陸的我把它包裝上的字從左向右念：“肉雞加肉瘦”，還以為粵語本來就是這樣說的。那時不會做菜，就把它切片炒豆腐，加毛豆子，滋味寡淡的豆腐都變鮮了。
有了自己的小廚房後，開始變著花樣鼓搗吃的。我發現香腸和飯密不可分--一則是做廣東的煲仔飯；一則是做上海的香腸菜飯。我有一個不沾的陶瓷砂鍋，容量很大，每次我做煲仔飯，不管是主料香菇滑雞還是蜜汁叉燒，臘腸和芥藍都是不可缺少的輔料，少了這兩味原料我就不覺得是粵菜了。這臘腸放的時間有講究，太早則生硬，太晚會軟爛。煲仔飯上桌，紅紅的臘腸、碧綠的菜，如果加上一個金燦燦的荷包蛋，就非常有畫麵感了。
（圖片來自網絡）
而上海菜飯裏的香腸也是添香並增色的。以前父親在交通大學讀書，過年不回家的學生有年夜飯吃，主食就是菜飯，據說有位平時看上去很木訥的女孩子會奮勇爭先，專門挑飯中的香腸，真的是苦日子過得太多了。公公婆婆家也經常燒菜飯，就在電飯煲裏放切碎的上海青、香腸、鹹肉和大米，如果水位掌握得好，燒出來的菜飯軟糯可口，特別適合老年人吃。我則做了一下改進：鹹肉我是自己醃的，比外麵的淡。待米飯燒熟，將原料和剛出鍋的米飯一起炒，這樣菜的顏色還是翠綠的，口感也是脆脆的，很新鮮，和香腸片配起來，可謂“怡紅快綠”。
（鳴謝Lisa）
外國香腸和中國的看上去外形有幾分相似，質地和口感很不同。先生挑的意大利香腸是加州出品的。一條是蘋果木和胡椒，其他三條都是紅酒味，分別加入了小茴香籽、鬆露碎和胡椒加大蒜。我第一天對著一大條香腸，老虎吃天，無處下口。看了下視頻知道了怎麽剝去腸衣，然後隨便切了幾片，厚如城牆。因為看到季羨林《留德日記》裏麵說，德國人那時晚上就著茶吃香腸，且香腸以生為貴，於是泡了一壺加拿大維多利亞半島皇後旅館的下午茶就這幾片香腸。吃了幾口，覺得油膩膩的，似乎肥肉很多，不太是我的菜。
這時萬能的朋友圈中就有高手支招。有人推薦了亞馬遜上的切肉器，另一位美食家則說，快刀薄切也有手工精心製作的風味，我讓先生試了試，他顯然是君子遠庖廚，最後還是我天天練，練出了刀工。最薄的能均勻地切到對著燈光透明。這樣一來，同樣的食品，慢慢咀嚼，我們味蕾的感覺居然大大提升，真的是讓人不可思議。先生愛好略帶辛辣的胡椒味，而我則喜歡紅酒味的醇厚。而後我聽從建議，買了一瓶相配的赤霞珠紅酒，加入橘皮和肉桂做成熱紅酒，把意大利香腸當做餐前菜（antipasti），然後配上一塊好牛排，在寒冷的冬夜，就是下雪都感到暖融融的。酒足飯飽，我和先生還為了意大利香腸中的肉是生的還是熟的爭論了一小陣子，最後還是維基百科來得權威--salami中的肉是cured meat，用肉碎加鹽後發酵風幹，真的是生的！
而朋友自製的香腸更是一番深情厚誼。一個忙碌的午後，我聽到門鈴聲，納悶當前誰會來造訪。好友清脆的嗓音透過口罩，通過我們大門的玻璃窗傳進來：“親愛的，不用開門啦。我給你們送年貨來了！”哇，不僅有香腸，還有她孩子打印的說明書，怎麽烤香腸一步步清清楚楚。香腸袋子上還有一棵手工做的聖誕樹，非常精致。
當天我們就試吃了這一美味。廣式香腸鮮美甜潤，川味香腸香辣酥麻。最讓人讚歎的是，川味中的青花椒。我很少吃到，比一般的大紅袍花椒更有勁兒，但是並不讓人覺得掩蓋了其他香味的味道。我們都在感歎，這位朋友看似很嬌柔，但是在疫情居家期間，做飯的功夫突飛猛進，更讓人感動的是她不辭辛苦，花了好幾天時間手工灌了香腸，一家家給我們送福利，這真的是在烏雲後的光明線--疫情艱難但是已經有疫苗的麵世給我們帶來希望，而朋友們的互相幫助會讓大家更容易度過難關，我們都期待在疫情結束後重聚，共享美食和友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