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靠西牆有兩棵山茶樹,已經有三十多年的樹齡了。每棵都有二人高,緊緊挨在一起。當初種它們的主人一定沒有想到兩株小苗如此生機勃勃,不顧底下的芳草和半牆的薔薇,拚命地向天空伸展,長大後甚至探進了鄰居家的院落。
山茶的葉子是常年青翠的,像打了蠟,每年冬天,樹上就打起了花苞,一個個尖尖嫩嫩的。先生會撒一些固體的花肥,黃黃的一小粒、一小粒,據說這樣營養就能從根部輸送到葉子和花蕾中。春天時,靠南的那一棵山茶先從一個冬天的沉睡中醒來,開出粉紅色的花。這花是密密的重瓣,其對稱的優美又豈是工筆大師能描繪的?記得十幾年前剛剛搬到新家,正是這棵山茶灼灼盛開之時,我穿了件淡粉色的衣服在樹下留影,遠方的一位老同學讚歎:“你的膚色真好!”殊不知,人正值青春還在其次,是花影留在了我的頰邊。
當粉色的山茶半殘,花邊出現焦黃時,旁邊白色的山茶就展開了身姿。它的花朵又不同,花型極美--外圈像新娘禮服卷卷的蕾絲邊,內芯是嫩黃色的,兩下對照,層次分明。它雖然開得晚,但是花朵更加繁盛,持續時間也更長,不容易枯焦。我猜想,它的蜜也更加甜一點兒,因為經常看到有小小的蟲子在裏麵忙碌。
很久以來,在春天時,是我提著噴壺,將融化的花肥澆到樹根。每天黃昏時,院子裏隻聽到鳥啼。環顧四周,月季、玫瑰和杜鵑都還在休眠,隻有這兩株山茶互相陪伴,也送給我最早的春景,倒也不寂寞。
一年一年過去,我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們家添了貓咪,後來貓咪又離我們而去。再後來,新來的兩隻小貓又占去了我們的時光。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工作壓力的加強,我和先生的腰背都不佳了,患上了計算機職業病。終於我們覺得園藝已經超過了我們的精力能夠打理的範圍了,於是將割草等雜務交給了一家公司。每次看到院子裏割得整整齊齊的草坪,我們還挺滿意的。
這個春天,因為疫情,我們一直在家裏不出門,連後院都少去。前幾天,一位特別擅長園藝的朋友清晨致電給我:“親愛的,我想到你家後院偷一樣東西啊!”我嚇一跳,我們有什麽珍貴的品種入得了她的法眼呢?原來,她羨慕我們家的山茶好久了,想剪一點兒去扡插。我這才想到了近在咫尺的美景,真的是等閑忽略了家裏的兩位“美人”。等我的朋友來過以後,我急急忙忙地來到後院,探望我的“花友”。
真可惜啊!最好的花期我已經錯過了。兩棵大樹上密密麻麻的的花朵足有上百,但是大半都凋零了。因為春天我沒有去澆肥,葉子也有一點沒精打彩。看著樹上和地上凋零的花朵,我不僅僅想起時光的無情和生命的無常。一轉眼,我也是人到中年,經曆了無數風雨滄桑。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回到家中不久,朋友給了我一個驚喜--她精心挑選、采擷了最美的幾束茶花,裝飾了一下,做成了精致的插花,而且拍成了絕美的照片。在給我的幾張照片裏,我最愛那張如油畫般暗光背景的粉紅山茶。在樹頭已經凋零的花朵永遠地盛開在了藝術中,而這個被疫情的陰雲籠罩著的春天,在記憶中也有了一抹亮色。
(插花、攝影:Lisa X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