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上海,婆婆讓我們帶好大一包筍幹回美國。她說這種筍幹有其特別之處,每次隻有春節前在南京路附近的一家商店有。她不畏年高,總是乘地鐵遠道去買,辛辛苦苦地拎回來。
我開始覺得它體積大,分量也不算輕,帶在行李裏比較麻煩。且報關時還得專門說明,有點兒猶豫,但這是婆婆的一片心意,所以不遠千裏帶回了家。因為各種事務繁忙,把它束之高閣,一時居然忘記了。
春節到來時,在異鄉兩個人孤零零地沒有意思,就邀請了幾個年輕的朋友來聚餐。菜譜想了幾味,總覺得沒有特色。忽然靈光一現--手頭不就有現成的好材料麽?
小時候在家鄉過年,筍幹燒肉是必備的。奶奶和外婆都會在節前約一個星期將幹硬的筍幹泡入淘米水中,天天換水,終於褐色的筍幹浸出醬油,變得白白嫩嫩。無怪乎相鄰的上海人將它叫做“水筍”。在除夕夜,一道筍幹燒肉透出醬油鮮紅的色澤,散發著撲鼻的香氣,引得小孩子口水直流。大人一邊給孩子們夾肉吃,一邊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訓誡:“來年一定要好好讀書哦,否則考試不及格就給你吃‘筍烤肉’”。所謂“筍烤肉”者,就是竹鞭子打屁股,古來就有的肉體懲罰方式,雖然真的實行者寥寥。大年初一,依老法,不能動刀,就吃剩菜吧!這時肥瘦相夾的豬肉就沒有那麽富有誘惑力了,反而是那筍幹泡軟了,吸飽了汁水,嫩嫩的非常可口。
回想起童年的春節,我馬上翻箱倒櫃,找出了那包婆婆的饋贈。仔細翻看,這包筍幹真的是上品--幹淨清爽不說,而且大多數都是鮮嫩的筍頭,顏色較淺,想來價錢不菲。我沒有依照用淘米水浸一個星期的古法處理,而是先用冷水浸了一夜,然後用小火煮了幾個小時,最後還是勤換水,多翻看,筍幹發成了好幾倍,材質也變得柔軟入口了。
上海著名的老吉士飯店的招牌紅燒肉裏麵就放筍幹,還有魷魚須和醬油蛋,我也是如法炮製。燒紅燒肉有秘訣--用開水燒才不會柴,慢慢收汁到粘稠才入味,而筍幹的鮮反而居其上。食客不會覺得它喧賓奪主,倒是君臣相輔的好例子。
春節開宴,來的幾個朋友中,男生還賞光吃幾塊肉,女孩子都挑挑揀揀剔出筍幹吃,美其名曰吸收豐富的纖維。還有一位小孩,一氣吞下了好幾個雞蛋,他說:“這個雞蛋比家裏做的好吃,有股特別的香味。”我問他什麽香,他說:“就是那個竹子的寶寶。”看來,在美國長大的孩子都不大會準確運用中文詞匯了,卻還是中國胃。
請完客想起了一位遠在威斯康辛州和的同鄉,她也是一切竹子副產品的愛好者,從醃篤鮮到油燜筍到筍烤肉都是她可夢而不可及的故鄉佳肴。我通過郵政給她寄了一包,她亦如法炮製,拿Costco的五花肉做了渴望好久的家鄉口味筍烤肉,特意加入了冰糖,奢侈了一回。
這時我才歉疚地給婆婆打電話,衷心感謝她的禮物。婆婆說:“我們老法,生怕買的東西不入時,不合你們的心意,現在你們這麽喜歡我真的老開心的!”我的眼睛濕潤了,想起婆婆一生操勞,公公過世後更是孤孤單單,盼著我們一年一次的拜訪望眼欲穿,她的這份拳拳心意我們小輩的確要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