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有夢書當枕
從上海到西雅圖，從新聞采訪到中文教育，唯一不變的是對文學的熱愛。愛讀中英文好書，愛聽古典音樂，愛看驚心動魄的影視劇，愛美食，愛烹飪，這一切都融入筆端，和同人切磋。
有這樣一個充滿魔力的勝地：它讓你充分領略大自然的美景，又有著商業區的繁華；它給你空靈如鏡的超驗經曆，又讓你渴望親近辛勤勞作的底層人民；它為你插上無形的翅膀自由翱翔，又賦予你力量腳踏實地行走。它就是號稱“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巴厘島。
出巴厘島機場，很多人會失望。你根本看不到如白絲緞般細膩的海灘或像藍寶石樣清澈的海水，一路就是堵堵堵，看不到頭的車流。更加典型的第三世界景象是無數助動車穿插在車流裏，見縫就鑽，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司機罵罵咧咧，乘客提心吊膽。
巴厘島也是高度商業化的旅遊地，很多本地人，尤其是在金巴蘭、庫塔、烏布等外國旅客聚集的地區的人，熟門熟路地兜售各種商品和服務。我們遇到過非常熱心的司機，在我們進景點參觀時一絲不苟的在約定的地方曬著烈日耐心等待，也有被“斬”的經曆--同樣是包車司機，另一位就是為了多掙不到十個美金，故意遠兜遠轉，還一再推銷各種按摩服務和冒險活動。
但是如果你真正地接近保留著本來麵目的地方，你會看到，它依舊是充滿了靈性的修行之地。且不說電影《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中的女主角在這裏遭遇智者，得到了關於心靈平衡的警句，就是隨意漫步街頭，靈魂也常常會與神性邂逅。
雖然印度尼西亞擁有世界上最多的穆斯林人口，巴厘島卻是印度教(Hinduism)的聖地。不同的是，他們不崇尚苦修，卻認為萬物有靈，所以神像繁雜至極，神廟無處不在。教徒們最虔誠的表現就是在每家的神廟、神像或神龕前拜祭。即使在旅館裏，也要天天用鮮花的花瓣擺出優美的帶有寓意的圖案，盡管到了晚上圖案不複存在。這點讓我想起了藏傳佛教的沙畫，當然遠不如沙畫複雜。
在巴厘島，看到最多的，最顯眼的建築就是印度教神廟。雖然很多成了廢墟，但是有一種蒼涼的美。而在本地人眼裏，它們可能就是萬物由盛而衰的見證吧？在斷牆頹垣之側，不乏供奉的姹紫嫣紅的鮮花；五官脫落，四肢不全的的神像，可能頭上還罩著黃色的綢傘，身上披著黑色和白色相間的格子布匹，備享哀榮。
在我和當地人的接觸中，我問了很多問題。很多人英語表達不算好，但是談到自己的宗教，他們非常虔誠，也非常自豪。
為什麽神像上都披著黑色和白色的格子布呢？因為黑色象征黑暗，白色象征純潔，這種當地人叫做kain poleng的宗教聖物代表善惡交戰，能守護你，不讓惡接近。
為什麽神廟都是黑磚砌的呢？這麽黑的磚又是怎麽燒出來的？原來還是黑色代表的祛惡。而那些磚其實是用特殊的顏料塗黑的。
為什麽隻要到風景秀麗的地方就能看到兩扇斷門呢？這就是別處沒有的，巴厘島的招牌標誌“善惡之門”呀！
心中有了些底，我們不由得對神廟充滿了好奇。後來我們發現，各個神廟的規矩都不一樣，可見即使在這個小島上，現代文明對於古老宗教的衝擊程度還是不同的。
事先我買了條紗籠（sarong，類似筒裙的係在腰間的長方形布匹），這樣去神廟可以暢行無阻了，要知道巴厘島的旱季天氣炎熱。在烏魯瓦圖神廟，我取出紗籠自覺佩戴，但是神廟裏的一位大媽阻止了我們--原來這兒隻要穿了超過膝蓋的衣服就不用係紗籠，而是在腰間係一根他們出借的黃色帶子 。
在這個著名的神廟，我們還看了夕陽下的特色火焰舞 (kecak dance)。表演者都是當地人，顯然不是演員，一色的男子，老少皆有，胖瘦不齊。沒有音樂的伴奏，他們以火盆為中心圍成幾圈，席地而坐，在一位領舞者中氣十足的吆喝聲中，搖晃著上身，手臂向上，不停揮動，模仿火焰的閃動。到情緒飽滿時，所有舞者齊聲應和，此起彼伏或蹲或站。這個舞蹈給人的感覺非常原始，有著對於最早的萬物神的崇拜，令人頗為震撼。可能是為了滿足觀眾的需要，在火焰舞中又摻雜了印度教《羅摩衍那》的故事。這個有情節的舞蹈都是女子演出的，穿著十分華麗繁瑣，但是她們主要擺一些動作，觀賞性真的不強，看上去是迎合旅客的口味編出來的。總的來說，烏魯瓦圖神廟給我的感覺就是商業化的旅遊區。
而我最期待的去朝拜位於高達海拔1,000米以上的阿貢山上的Pura Lempuyang，又叫千步廟。因為它是一個廟宇群，從低到高有八組，真的走上去一千步都不止。而它最有名的是那扇“天空之門”，在門前，仰望天空，幾乎太陽星辰隨手可得；平視前方，秀麗蔥翠的阿貢山山脊盡入眼中；俯視而看，是最低的一個神廟，有精細的神像雕塑。網上的很多照片更是美輪美奐，不像在人間。
車一停下，我就係上了紗籠，沒想到我的先生被攔下來了。他明明穿著長褲，本來以為最多係條腰帶就行了，沒想到看守的人一本正經給他係上紗籠。先生苦著臉抱怨都要熱出痱子啦！接著一位小妹妹認真地舉起一張有中文的牌子給我們看：不能喧嘩，不能親熱，等等，還有，女生不能在大姨媽期間，最後一點我們都覺得匪夷所思，但是隻好互相安慰，既然這兒戒律森嚴，就說明神性彰顯啊！我正摩拳擦掌準備向上爬，沒想到一位西方遊客好心地對我說：“你要在天空之門留影嗎？那個高台上亭子下排著的長隊就是啦！”啊？我趕快走過去，沒錯，那扇著名的善惡之門就在不遠處，比我見到的其他門都高大，門內也的確是山景和漫天的雲彩。可是我看到的網紅照上如鏡麵一般純淨的湖泊呢？眼前就是一塊青磚小廣場，有兩個本地人在給人拍照，一邊不斷說：“Okay! Okay!”
既來之，則安之，我們耐著性子排起了長隊。排著排著，我們發現了很多有趣的場麵--一般每個或每組人都是擺三個姿勢，如果有大群遊客，排列組合，就有耽擱了很長時間。在擺姿勢時，有的人動作僵硬，神情尷尬；有的男女手拉手，柔情脈脈地對視，愛都要溢出來；還有一位單身女士擺出了一個高難度瑜伽動作，雙腿前後一字分開，胸挺起，背後彎，仰頭朝天，雙手合攏，舉過頭頂，大家齊聲鼓掌。而那兩個照相的人拿的是遊客的手機，上麵不知道放了什麽東西， 不斷在喊：“Good pose! Good pose! （好姿勢！好姿勢！）”
等了足足三個小時，終於輪到我們啦。兩個人精疲力竭，匆匆擺了幾個姿勢。先生突發奇想，讓我一個人在那裏擺三個姿勢，像看看他的照相機拍出來的是什麽樣。沒想到，拿到手機一看，根本是兩回事！先生的照片裏，我站在天空之門前，麵對的就是青磚地，和眼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在手機裏，有二三十張照片（大概是連拍），都是純淨如天堂的鏡麵景象。我們好奇得仔細看了一下攝影者手中握著的物件，原來是一麵小鏡子！哈，天堂的幻境原來是個小把戲。
正在我為此懊惱時，先生抓住我的手臂，讓我往上看--在傍晚時分，一群信徒頭頂沉重的祭品，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階，他們眼裏根本沒有我們這些熱衷於網紅打卡的人們，而是表情嚴肅，步履沉重，艱難地往上爬。從下到上八組廟宇，開助動車上山都要半個小時，而他們的朝聖剛剛開始。這時，我肅然起敬。他們可能從來沒有看到過網上瘋傳的“天空之門”奇異境界，但是在他們的心中，有著比這更加貼近天堂的美景。
來巴厘島追尋靈修，找尋自我的人，可能在海灘上冥思，可能在廟宇中靈修，可能在烏布的瑜伽館裏練習，我與神最難忘的邂逅，卻在這不期然的瞬間。
那個小鏡子讓我想起“陽焰波春空，平湖漫凝溢”。
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