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有夢書當枕
從上海到西雅圖，從新聞采訪到中文教育，唯一不變的是對文學的熱愛。愛讀中英文好書，愛聽古典音樂，愛看驚心動魄的影視劇，愛美食，愛烹飪，這一切都融入筆端，和同人切磋。
朋友喬遷新居，說要送我們一些剩下的韭菜根。我開始想婉拒他們的盛情。一則我不事稼穡，覺得種菜麻煩；二來韭菜實非我喜愛的蔬菜。江南人嘛，酷愛的是豆苗，紫角葉，茭白一類“文秀”的蔬菜。跟它們相比，韭菜那股衝鼻的氣味好比膀大腰圓的山東大漢，讓我敬而遠之。
先生卻歡呼雀躍，因為芳香型蔬菜是他的大愛。以前我燒菜少放蔥薑，避免加蒜，但是跟他過日子以後，不得不妥協。再說美國的豬肉騷味很濃，光是烹料酒不足以解其異味，非得狠下這些香料不可。既然連蒜這樣我以前一點不碰的異味都成了碗中常客，韭菜也可以接受。更何況店裏韭菜價格不菲，韭菜花更是價錢令人咋舌。院中的植物搬到餐桌上，就成了不錯的佳肴，何樂而不為之？
我們一口氣搬回了三四十株韭菜根。與其說是菜根，不如說是菜苗--長在帶著土的塑料桶和瓦盆裏，已經是亭亭玉立，有好幾公分高了。先生查了查資料，發現需要先買專門種菜的土，壘成類似花壇一類的菜圃，鋪上好土。花了一個周末，我們買了土，鋪好，把朋友的饋贈連著原來盆中上好的黑土一起種了下去。因為我院中空地比較大，我們稀疏地插著韭菜根，希望以後能夠長得更加茂密。完工後，我的臉曬得通紅，腰酸背痛，手套上滿是汙泥，頭發上都有一股泥土裏肥料的氣味。我不由得感歎，做個臨時的農民也不容易呢！
韭菜種下後，我就不願再操心了。每天黃昏是先生去澆水，照顧他那些寶貝。聽他說，韭菜越長越高，越長越盛，口氣跟說起我們養的兩隻小貓很像。我還沒來得及看看我們共同的勞動成果，就跟先生一起去國外度假了。度假中，我突然想起那些韭菜，倒很牽掛：一個星期沒人給它們澆水，會不會枯死啊？回家後第一個早上，就趕快去後院查看。幸好，西雅圖的夏天並不炎熱，我們走的那周陰雨綿綿。我驚喜地發現，當初那些稀疏的小苗已經長成了一片旺盛的菜叢，綠油油的韭菜葉子上滑動著清晨的露珠，一棵棵高得幾乎要到我小腿肚子的一半了，還抽出了不少新鮮的韭菜花，這可是先生的心頭好。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天天嚐鮮，餐桌上不斷變換花樣。我將抽了芽的韭菜花一根根剪下，幾乎沒有老莖可以掐下來，跟豆幹絲清炒風味上佳。加上一些肉絲混炒就添了塵世氣味，讓無肉不歡的先生更加滿足。
韭菜炒雞蛋自然是很多人家餐桌上的常客。我將蛋在一個不粘鍋裏先炒到剛剛凝固，然後再分別炒韭菜至半熟，最後再加入蛋塊小心撥勻，這樣蛋嫩菜綠，香氣撲鼻。我以前對於韭菜的反感一下子煙消雲散--原來不是韭菜不好吃，而是我從來沒有吃到過新鮮的韭菜啊！
韭菜豬肉餃子和韭菜蝦肉餛飩好比南北大俠打擂，各有長處。餃子勝在皮筋道，餡飽滿，包在皮裏的汁水特別鮮，而就著蒜泥，醋或者生抽，糖調成的蘸料格外有滋味；餛飩則是北菜南做--韭菜切細和著豬肉、蝦仁裹成一個個細巧的餛飩，煮熟後氽在砂鍋雞湯裏，加上一小把雞毛菜和幹絲，那香氣和鮮味的混合讓人吃得欲罷不能。
為了開發新口味，我向自己不擅長的麵食領域挑戰，又做成了韭菜千層餅和韭菜盒子。烙餅和盒子一煎，滿屋生香。先生每每有新品嚐試，常常誇獎。沒想到，當初在我眼中不起眼的韭菜居然大大豐富了我們的飲食，增進了夫妻的感情。
韭菜真的是最省心的蔬菜，如我中學一位家中務農的同學所言：“韭菜就像頭發，割了一茬又一茬，長個不停。”我們院中的韭菜不需要施肥，很少要澆水，就這樣自由自在，歡天喜地地長著。每周割去一大茬，下個星期去看看好像長勢更加旺盛了。老杜遇到久別的友人，開心地吟誦：“夜雨剪春韭”，大概就是因為韭菜的這個精氣神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