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有夢書當枕
從上海到西雅圖，從新聞采訪到中文教育，唯一不變的是對文學的熱愛。愛讀中英文好書，愛聽古典音樂，愛看驚心動魄的影視劇，愛美食，愛烹飪，這一切都融入筆端，和同人切磋。
從六年前Star從鄰居家投奔過來，日子一直算得“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沒想到，在我們全盤放下警惕的時候，她上演了一出《小別離》。情節真的是一波三折，讓人又驚又懼。
我們家“愛的焦點”Star是一隻18歲的虎狸斑貓，美國叫做brown tabby。雖然到了奶奶的年紀，每每做出嬌憨狀，天生跟人親。她從小在我們這個小小的cul de sac （死胡同）長大，足跡不出弄口。因為有郊狼出沒的風聲，加上她有時會抽筋，我們每天隻讓她放一會兒風。但是對於一直outdoor養大的貓來說，關在家裏她真的是渾身一千個不痛快。最近秋高氣爽，她看到外麵陽光燦爛就會抓抓大門，回頭看我的神色中滿是希望和祈求。我一般放她出去，看著她曬會兒太陽，然後她就在門前一棵小灌木的樹蔭下憩息，眼睛眯著，尾巴時不時拍著落滿樹葉的地麵，很“巴適”的樣子。回來也不用操心，往往過了一會兒她就抓抓大門，進來解決“吃喝拉撒”的諸般問題了。就是這樣一隻看來什麽都不用操心的好貓，居然在某個星期二下午失蹤了！
Star失蹤，我們還不是一下子就發現的。開始一切都很正常，我放她出去溜達，因為太陽不錯，她大概想多待一會兒。到快中午時，因為困得不行，我想去睡一會。睡前打開大門喚了她幾聲，沒有反應。因為Star跟鄰居個個相熟，也喜歡到人家後院去竄門，我腦子裏沒有拉響警報，而是上樓睡了一會。下午醒來，繼續在家上班，因為要處理的東西比較多，所以有點顧不過來。兩三點的時候我開門出去倒了垃圾，後來又拿了信。每次這個時候，Star往往會趁我不關大門，順著我腳前腳後溜進門。她爪子上四個軟墊，走路聲息全無，再加上不帶鈴鐺防抽筋，我從來不知道她的行蹤。等我開始做飯，我下意識地覺得她就應該進來在樓上的暖窩裏舒服自在了。天都陰了，快要暗了，她還能去哪兒？
老公回家前來了個電話。如例行公事般，他劈頭就問“貓姑”今天如何，全然不提我。我開始回了一句，後來琢磨一下，在潛意識的一個小角落裏有個細細的聲音，好像告訴我，今天有什麽跟以前不一樣。我就拿著電話上樓看了一眼暖窩，空的！那時我依然覺得貓已經回家了，隻不過躲在 某個角落裏，不是逗我玩就是怕給她喂抽筋藥。草草看了幾個房間的櫥櫃，好像也不是那麽一回事。這個時候我開始著急了，跟老公說隻怕Star還在外麵，正說著，老公的車停在門口了。
前麵幾天的黃昏都是“夕陽無限好”，Star經常會喚不回家，蹲在driveway的口上，望著西邊的落日和晚霞，不知是感慨自己“美人遲暮”還是巴望著主人回家。老公的車隻要一停下，她就會歡天喜地地迎上去，甚至要鑽進車裏去撒嬌。這個時候老公會特別當心，生怕車子壓到Star。我也會出門，看看他們倆上演父女的溫馨戲。可是我們倆那天東張西望，就是沒有她的影子。
那時我們還心存僥幸，覺得Star跟我們開玩笑，就潛伏在屋前屋後，於是兩人分開行動，在家附近找她的蹤影。以前我們隻要輕輕“吱吱吱”的叫幾聲，她就會歡天喜地地跑過來。而這下我們找遍了各處，眼前暮色四起，耳旁秋蟲唧唧，不複Star蹤跡。那一夜，我們輾轉難眠，兩個人在心頭擔憂貓姑去了哪裏，好比父母為離家出走的兒女操透了心。
第二天一早，老公無心上班，我也心頭“唔著唔落”，合計一下，覺得最好一起“曠工”，去流浪貓的收容所找找Star。我事先在網頁上搜索了一下，再過濾一下結果，發現有一隻花狸貓就是在我家附近失蹤的，那張模模糊糊的照片也大略對得上號。我們先驅車一個小時去了那個收容所，到的時候還沒有開門，千盼萬盼，收容所的工作人員歡迎我們進去看這幾天剛收留的流浪貓。我們一排排看下去，越看心越往下沉，這些貓大多數毛皮肮髒，神情沮喪，有的還留著傷痕，眼中充滿驚恐，哪裏有半分像我家養尊處優的Star啊！我們也看到了那隻我們覺得像Star的貓，但是第一眼看到就知道不是了，非但長得不像，更沒有Star威風凜凜的神氣。我們帶著失望離開了這個收容所，準備去另一個。由於這兩個地方在我家一南一北，我老公開車開得好累，加上昨晚沒有好好休息，中午有點支撐不住了。我隨便在Yelp上找了家飯店，兩人匆匆果腹，更重要的是喘了口氣，歇了一下，穩了穩心緒。現在我們已經不盲目樂觀了，覺得如果下一個收容所沒有就不要這樣漫無目標瞎找了，得理性考慮下一步怎麽行動。
果不其然，我們沒有在下一個收容所找到Star，但是他們的一項服務給了我們一線希望。工作人員給了我們不少宣傳資料，告訴我們怎麽張貼“尋貓啟事”--- 要用彩色poster，字要大，照片要清楚；如果貓不掛著牌子，根本不用提貓的名字；電話號碼要在街上開車都能看到，如果有財力，提一句有償，但是不要說數目。還有一點友情提示是，不要任對方漫天開價，一般報酬在50-150之間。
回家後我們已經是精疲力盡，但是也心情平靜了一點。因為我們了解到，統計數據表明，大多數失蹤的貓是通過張貼啟事找到的。我們也覺得自己著急了點兒，因為如果Star給人找到了，現在可能還沒來得及送到收容所去。
星期四--貓貓失蹤的第三天。我們雖然因為Star還是杳無蹤跡感到緊張，但是相比前兩天，不再毫無頭緒了。老公在電腦上找到了一張最體現Star特點的全身照，我用Publisher做了一個poster，抬頭是Missing Brown Tabby，往下是黑體大字的手機號碼，接著是Star的大照片，最後一個字—Reward。然後我用圖書館的賬號打印出了一大疊啟事，為放風吹雨淋，將它們裝入一麵有膠紙的塑料袋，貼在Staples買來的大號彩色硬板紙上。看了看，我們都覺得挺滿意。接著老公開車在家附近所有路口貼了這些啟事，來來回回這樣也折騰了有大半天。做完這些事情，我們心裏倒是踏實一點，所謂“盡人事，聽天命”，我的任務接下來就是祈禱了，而老公也安心回去上班了。
接著又是沒有音信的一天，我一邊在家上班一邊把手機音量開到最大，生怕遺漏了任何一個電話。其中最氣人的是有幾個廣告電話，給了我幾次虛妄的歡喜，那頭還在叨叨不休，我氣得恨不得把手機砸了。
終於到星期六休息了，我們因為奔波了幾天，又得趕拉下的工作進度，已經有點精疲力盡了。以往，Star總是在晨光初露時跳上床，催促我們起來給她喂食。這次我們醒來已經是紅日高升，很久沒有睡得這麽沉了。兩個人在枕上睡意未退，說著Star可能在哪裏。讓我們擔心的是附近有郊狼(coyote)出沒，曾經有鄰居家的貓遭過毒手；另一方麵，天公作美，雖然是九月份，天氣非常暖和，天天是晴天，晚上溫度也不低，在西雅圖地區很少見，Star不會吃大苦頭。我們都一心一意地禱告：Star，快點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來吧！媽媽再也不會粗心把你忘在門外了。
上午我們照例喝周末紅茶，不知怎的，往日覺得香甜的Fairmont Hotel的英國紅茶卻似乎少了很多滋味。我們又像操心遠行的兒女一樣，琢磨著Star大約去了哪裏。我們附近的初中有個大草坪，我們在第一天晚上就去過，聽說那兒郊狼特多，但是看上去不像有Star的蹤跡，我們真心希望Star足夠聰明，能避開危險之地。
在我們打算隨便弄點午飯填肚子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看了一下，一個本地但是完全陌生的號碼。我大叫：“Star要有消息了！”我老公看了我一眼，神色間並無多大希望。但是我的第六感覺告訴我: “This is it!” 我借了電話，不是機器或廣告，一個甜甜的年輕的女聲開門見山就說”I think I have your cat.” Wow，我一下子心飛到了天上，恨不得跳起來！接著她說，她前兩天在我家附近一個賭場的停車場撿到了一隻花狸貓，看到我們貼的告示後覺得就是Star。這下我就更加認定了，馬上約好就在那個停車場見麵。這時老公還是將信將疑，但是也不再沮喪了，以他拖拖拉拉的個性，居然行動神速，十分鍾就開到了碰頭地點。
我們等了大約五分鍾，那五分鍾可能是我經曆過的最長的等待，而且充滿了焦灼，生怕美夢破滅。終於，那輛車開進了停車場，出來一對年輕男女，女孩手裏抱著一隻貓，因為低著頭，看不清麵目。但是我一眼就認出了Star的皮毛，tabby中帶一點tortoise shell，棕色裏夾雜著寫黃色，有點像我小時候養的蘆花雞，我們飛奔過去，一看，可不是Star嗎？她的頭埋在那個女孩懷裏，居然一臉氣苦委屈。我連忙伸手接過她，摟在胸口，沒想到她把頭別了過去，不睬我了，還不情不願地掙紮呢！我緊緊抱住她，連聲說: “Star, mom’s sorry. I’m sorry.” 又對那個女孩說: ”Thank you! Thank you! I’m so happy!” 說完，我一改平時內向安靜的個性，放聲大笑，大概這快樂的氣氛感染了那個女孩，她也“咯咯咯”地笑個不停。這時老公也抱了抱Star，神情一向嚴肅的他也動容了。這時我才想到打聽一下Star的曆險記。這對情侶開心地告訴我們，那天去賭場，夜色中有一隻貓竄出來，一個勁地和他們打招呼。看看它的乖巧樣，肯定不是流浪貓。他們把Star帶回了家，但是因為忙，還沒有時間送到流浪所去。另外他們推斷這貓的主人應該就住在附近，果然看到了我們的尋貓啟事。我們看了看Star，發現她的運氣好極了，這兩位顯然是愛貓人士，不僅給Star洗了澡，香噴噴的，而且給Star剪了指甲。要知道Star傲嬌任性，我們都不敢輕易動她一根毫毛。一謝再謝之後，我給了他們適當的報酬。隻看到他們倆歡天喜地，手拉手又往賭場裏去了。哎，我們以前一再抱怨附近這個賭場擾民，也給我們社區帶來了不安全因素，隻有這次感謝它成了Star的福地，看來我們的報酬多半是給這個賭場了。
Star回家後，我們玩起了福爾摩斯，推算她是怎麽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的。這是我在穀歌地圖上找到的大致分析，她很運氣，或者說很聰明，避開了那個郊狼橫行的初中，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人多，熱鬧的地方。奇怪的是她居然還橫穿了一條白天交通繁忙的馬路，想來是在夜色的掩護下溜過去的。她走的應該是有灌木的那一邊，有遮擋，也安全，最後她會求助好心人，用自己的魅力征服愛貓的鏟屎官。總的來說，Star真算得上智勇雙全。可惜她不會說話，否則她一定能寫一個更精彩的故事呢！
--- 這個故事發生在2016年9月份，而Star在第二年春夏之交離開了我們
Star是很聰明的貓，能讀給三個月孩子的圖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