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懸石

遊走在文字與繪畫之間討論文學、繪畫、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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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 何 不 遠 行

(2005-12-24 15:04:44) 下一個

何 不 遠 行

 

 

 

遠行天涯,春天到維也納,夏天去巴黎,秋天在倫敦,冬天赴東京。但是,從沒想到問自己一聲:為什麽遠行?直到那天夜裏,在柏林到巴黎的火車上,那雙眼睛問我,為什麽來柏林、為什麽遠行,我才意識到這還真是個問題。

 

好象有人寫過一本書,書名就叫《為什麽遠行》,據說讀者反應不錯,可惜我無緣拜讀。倒是後來讀到一篇文章,也叫《為什麽遠行》。文章的作者應該是個才女,可能行了萬裏路,也讀了萬卷書。她寫自己讀英國小說《魯濱遜漂流記》和《格列佛遊記》的心得,讀法國作家夏朵布裏昂的《意大利之旅》,讀梁啟超的《歐遊心影錄》。然後她筆鋒一轉,從遠行到心路,講起好萊塢電影《廊橋遺夢》,更述及法國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的著作《憂鬱的熱帶》。這位人類學家的書,我還比較熟悉,喜歡他的《野性的思維》,可是恰好沒讀過那本熱帶的憂鬱,於是便留心才女的說法。她說,列維-斯特勞斯不喜歡旅行,卻在南美洲的叢林裏,寫出了自己的個性。

 

我不知道這位人類學家的個性是什麽,但讀了才女的文章,竟如夢方醒,原來我出門遠行,隻不過是隨心所至,完全沒有列維-斯特勞斯那樣的明確目的,甚至也沒有才女的心機。不過轉念一想,如果出行總是有個什麽目的,總要用盡心機算計一番,可能會有點累。於是就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首流行曲《跟著感覺走》,盡管這首歌早被人唱俗了,但細想一下,人生不過是為了尋求一種感覺,所以會遠行天涯。

 

 

 

我遠行的目的通常都很簡單,就兩個字,看畫,在大師的作品中尋求感覺。當年去北京,第一次到中國美術館看全國美展,覺得美術館的建築非常雄偉,展出的畫更是無與倫比。後來到加拿大,在多倫多、蒙特利爾、溫哥華和渥太華,流連於各大美術館,見識歐美名家之作。回國到北京,再去中國美術館,突然發現當年那雄偉的建築,此刻看上去怎麽就象個小廟。

 

再後來,遷往美國一住六年,紐約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去過無數次,現代美術館、古根漢、惠特尼美術館也遍覽無數,而洛杉磯、芝加哥、波士頓、費城、華盛頓等文化重鎮的大小美術館,也一律逛遍,甚至連布法羅、哥倫布之類中小城市的美術館也不放過。結果,回訪加拿大時,竟覺得加拿大的美術館變小了,藏品也不足道。

 

不用說,自從到歐洲逛了美術館,便有“黃山歸來不看嶽”之感,除了紐約的大都會和華盛頓的國家畫廊,美國其它地方的美術館都不值一提。在世界十大美術館中,歐洲占了八個。可惜這當中我隻去過半數:巴黎的羅浮宮、倫敦的大英博物館、柏林的國立美術館、維也納的美術史博物館。另外四個在羅馬、馬德裏、阿姆斯特丹和聖彼德堡。

 

早就想去南歐的意大利和西班牙旅行。意大利該去的地方太多,除了羅馬、威尼斯、弗洛倫薩而外,波隆尼亞是文藝複興的重鎮,也是歐洲學院派繪畫的發源地之一,不可不去。還有米蘭,現代時裝的重鎮,以及托斯卡地區(Tuscany),幾百年來,那裏的陽光照耀了無數意大利畫家。

 

意大利的去處多得讓人無所適從,西班牙也不相讓。馬德裏有著名的普拉多美術館,而地中海邊的巴塞羅納,則有一百多年前著名建築師高迪(Antonio Gaudi)的哥特式建築,還有那條著名長街拉朗布拉(La Rambla),它將你引向蔚藍的大海,讓你閱遍人世滄桑。西班牙的大畫家也數不勝數,米羅(Joan Miro)之抽象繪畫的童趣,讓人想起“兒童乃成人之父”的名句。

 

阿姆斯特丹倒是去過,但適逢國立美術館閉館裝修,隻能引以為憾。俄國和東歐也很吸引人,在聖彼德堡的冬宮美術館,可以看到當年巡回畫派的大師之作,還可以看到荷蘭大畫家倫勃朗的名畫《浪子回頭》。想一想,以後若有機會到這四個未訪的美術館看畫,與大師默默交談,該是一種何等美妙的感覺,可能也算得上是浪子回頭了吧。

 

 

 

出門遠行,除了看畫,也是看人。所謂世態萬相固然是一方麵,洞悉人生又何嚐不是另一方麵。二十世紀初的波蘭猶太女作家羅森堡(Rosa Luxembourg),因領導反政府運動而被捕。她在自傳裏寫到,獄中的同室女囚是個貴婦,冷豔高傲,讓人仰視。羅森堡一開始甚至不敢同她說話,後來熟悉了,一談,卻發現這貴婦胸中無物,談吐俗得象個村婦。

 

有些女子美若天仙,卻既無魅力,也不性感,徒具一幅漂亮的麵孔,她一開口,便知其淺薄,索然無味。有的女子看上去可能相貌平平,但一接觸,卻發現魅力無窮。這魅力該有兩種,一種是charm,兼容了細膩和溫柔,讓人伶愛。那些囂張和冷傲的美女,若能多一點溫柔細膩,便不會那樣輕狂。另一種魅力是attractionattractiveness,這不僅僅是天性使然,更是一種修養和談吐。如果溫柔細膩而又談吐迷人,當是人中極品。不過,也可能會有相反的情況,有的女子受過很好的教育,見多識廣,話鋒犀利,但棱角有餘而溫柔不足。所以,最要緊的應該是聰明,事事懂得分寸,隻是這年頭真正的聰明人實在難得。

 

看畫、識人與讀書,其實是一回事。不管到哪個國家哪個城市,我都喜歡逛書店。有次在東京銀座的一家書店,買到一本東京市景攝影畫冊,叫《東京無人時》。東京是這世上最擁擠的城市之一,滿街熙熙攘攘。當夜幕降臨,街燈將銀座照得如同白晝,紐約的百老匯哪裏可以相比。可是,這本市景畫冊裏的照片,無一有人,連銀座的大街也空空如也。或許這位攝影師閱盡了人間世態,轉而追求大智若愚的禪境。我想,聰明的極至定是大智若愚,要不,米羅的畫為何充滿了童趣?

 

 

 

看人是沒有止境的,就象看風景,山外總是有山。據說這世上有五十處最具魅力的人文和自然景觀,是人一生中應該去看的。北京的長城,是這五十處中的人文景觀之一。長城依山起伏,綿延無盡,可在我眼裏,卻象一條大河。當年初登長城,抬眼望去,長城從遠方的高處,蜿蜒而下,奔騰起伏,撲麵而來,就象滾滾大河,氣勢非凡。

 

在柏林結識了一位女畫家,叫卡雅,一頭少見的黑發,雙眼藍中帶綠,日爾曼人的身材,曲線迷人。但更迷人處,是她對法國風景的理解。我們從巴比鬆畫派的科羅,談到後印象派的塞尚,我們談科羅風景中的水麵雲霧和林間風聲,談塞尚風景中的遠山和若近若遠的樹林,更談到科羅的林中仙女和塞尚的水邊浴女。這兩位畫家的風景,可謂天人合一。

 

後來卡雅給我做模特,她寬衣解帶曲線畢露, 讓我看到了長城的起伏和大河的奔流,看到了科羅風景的苗條和塞尚風景的豐滿。這風景的遠處是朦朧的行雲,近景是起伏的山巒,河穀從山巒之間,伸向濃雲深處,風景中,似有溪水潺潺。

 

欣賞高山流水,也是一種讓人著意追尋的感覺,正是為了這感覺,遠行者沿河而上,就象十六世紀的法國探險家,從聖-勞倫斯河口進入北美大陸,溯源而上,直達尼亞加拉大瀑布。

 

為了這高山流水,我和卡雅乘火車從柏林到巴黎,去尋找科羅和塞尚。夜裏,當火車穿越德國西部的大森林,快要進入法國時,窗外的星光消失了,我們的包廂沉寢在夜色深處,惟有卡雅的雙眼明亮閃爍。此刻,我用我的心去看身旁的風景,去探索這風景的迷人之處。於是卡雅握住我的手,握了很久,然後用她的眼睛輕聲問:你為什麽遠行、為什麽來柏林,是為了這風景嗎?

 

我該回答很多,但卻自言自語地反問了一句:為何不遠行?

 

 

                                                                                    OO五年三月,蒙特利爾

                                                                                                發表於天津《散文》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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