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辦公室監視器看著菲利普先生蹣跚的步履慢慢走出門診前門，有點吃力地坐進老式福特車，慢慢駛出停車場，我的眼眶裏已經濕潤了。命運對一個這麽要強的人太殘酷，太苛刻，太不公了。
今年2月20日在朋友圈我記下了菲利普的故事以後，他為右假肢的事又來過一次門診，我說他身體硬朗，性格開朗，73歲了還天天工作，血液常規檢查正常，活到90歲應該沒問題。他當時還笑得很開心。
上午上班後又看到他的名字在預約的名單中，腦子裏隱隱覺得有些蹊蹺。按理說他現在沒有特殊情況是不應該來的，莫非感冒發熱咳嗽了？等看他時他在房間裏已經耐心等了我15分鍾，看上去精神還好，而且我預先瞄了一下他的生命體征均正常，沒有急性病的表現，我懸著的心放下了一點。然而他有點緊張地告訴我昨晚他尿血了，還有點小血塊，通紅通紅的，他沒有多少醫學知識，覺得這樣的出血肯定不是小毛病，但半夜起來排尿不紅了，感謝主沒事了。可是今天早上又出現深紅色的血尿，他覺得應該趕緊來門診看。護士在做尿常規時讓我看了他的尿標本，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來。這可是嚴重肉眼血尿！
菲利普問我是不是不好的毛病？我當然不能一下子回答他，給他講了血尿的幾種原因，無外乎炎症，結核，結石，腫瘤。還問了他是否有腰疼發熱尿急尿痛，這些都沒有。於是我建議他趕緊做一個平掃CT看一下。我開玩笑跟他說他是我們的VIP，我來親自給你約CT。別說還果然奏效，他可以馬上去放射中心在半小時後做CT。
我剛吃好中飯，那邊放射科醫生打電話要跟我直接通話，不想要的消息就是偏偏要來，他右腎顯示典型的腎細胞癌，已經8公分了，而且肺部有幾個小陰影，必須做增強CT掃描確認是否轉移灶。
美國行醫是不能跟病人隱瞞結果的，除非他自己不想知道，那你可以跟他的委托人談他的病情。我立即打電話給菲利普，留言告訴他腎髒上麵有點問題，需要他下午回門診我當麵解釋給他聽。
下午他來了，他意識到問題比較嚴重。我本想繞一會圈子問他有沒有家人可以代替他做一些決定，再跟他談CT結果，他卻說，他沒事的，你直接告訴結果就行了。我就隻好單刀直入：初步結果是右側腎癌。
人被診斷絕症時通常有五個過程：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抑鬱和接受。我很痛苦地告訴了菲利普結果，他很冷靜，但還是有一些常人的反應：我平時很健康的，怎麽就得這個病呢？什麽原因得這個病呢？他提出的最棘手的問題是“有沒有其它可能性呢”
是的，有沒有誤診的可能呢？他沒有最近的血液檢查，但他看上去也沒有紅細胞增多症滿麵紅光的表現，從來沒有腰疼，要不是有血尿，誰也想不到腎癌呀？可是CT顯示實體瘤，不是囊腫，也不是血管瘤，也不是腎積水。我搜腸刮肚, 腎盂乳頭良性腫瘤？畸胎瘤？ Wilms 瘤 （隻發生於小孩的惡性腫瘤）。書到用時方恨少，最後我告訴菲利普我真希望不是惡性腫瘤，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泌尿外科醫生做評估。
12月12號是我們能聯係得到的最早的日子菲利普能看泌尿外科醫生，上帝幫忙讓我們繼續努力，盡快為菲利普治療。
寫於2019年11月21日
後記：菲利普的故事是後來的先補上，第一篇以後補發。菲利普被診斷腎癌後，他不知道手術有無意外，為了實現幾十年的夙願，從Nashville 乘特慢旅遊火車一路到紐約，看了幾十年沒見麵的親戚，又由於新冠病毒流行，直到2020年4月份才手術，正在進行術後化療，很幸運，肺部不是轉移。他還是樂觀，看上去像沒生過腫瘤一樣
補記於2020年9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