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懷特的人很多，我怕以後年紀大了老年癡呆想不起來寫的哪個懷特先生，特地把他的名也標注上。
一個早晨，納什維爾的一個法醫打電話告訴我說懷特先生那天早上停止了呼吸，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後已經沒有生命跡象，沒搶救就宣告死亡了。他們要病人的家庭醫生開死亡證明 ，我納悶為什麽要法醫通知我，我說我一點也不驚訝於懷特先生這時候逝世，但我沒看到他死亡的任何依據，就憑你法醫打個電話我就出死亡證明，不要負法律責任啊？她說沒關係，你了解病人情況，我們在一個網址上把他名字輸進去，你隻要把他原來的疾病寫上去，然後是最可能的心肺衰竭死亡，就可以certify死亡證明了。
懷特先生今年66歲，他也許經曆了很多，年輪過多地刻在了他的臉上，看上去像快80歲的人了。他看我這個家庭醫生，其實純粹是為了開麻醉藥品而來，為了要麻醉藥他可以對你言聽計從，隻要最後拿到藥，他大方地鼓勵我給他做任何需要的檢查，因為他拿的是低保醫療卡，自己不出一分錢。他以前坐過牢，什麽原因我沒有也不想追問，他以前抽煙吸毒很厲害，牢裏放出來後有一次因為呼吸困難下肢水腫被收住院，一查左心射血分數（LVEF）隻有15%，但冠脈造影沒有嚴重梗阻；肺功能也不好，一秒用力呼氣容積（FEV1）低於預期50% ，老慢支經常急性發作，這樣的人能生存好幾年簡直是奇跡。有一次他很長時間沒來，我以為他死了，但他卻好好的。看到我很驚訝，他開玩笑說我還沒死呢。
他剛開始來我門診時美國止痛藥還在盛行，疼痛專科門診能輕易給病人用上鴉片類止痛藥而幾乎沒有限製 後來政府已經開始實行嚴格的審查措施，所有門診如果給病人開止痛藥必須上網查他的一年來的用藥史，以免病人同時去不同的急診室和門診騙取處方濫用止痛藥。
懷特在醫院裏治療好轉後出院時，被囑咐要到家庭醫生那裏隨診。他可能覺得我很善良也就好對付，所以就選擇我做他的家庭醫生，盡管他是住在納什維爾的西北角，而我們門診在東南角。
懷特主訴咳嗽，喘氣，不能睡覺。兩肺確實有哮鳴音，就按老慢支急性發作治療，上抗生素，激素，舒喘靈氣霧劑。他說有一種咳嗽藥以前對他治療效果很好，不說名字，我也知道他想要含鴉片的止咳藥。查了他的記錄，沒有長期濫用止痛藥的記錄，他也確實咳嗽得厲害，又有心衰，鴉片類止咳藥說不定有效，就給他開了一個星期的量。並叮囑他不能一個勁地服完，隻有嚴重咳嗽時才用。我一個月之內不會給他續藥的。並把他轉給呼吸專科那裏會診。
一個月後他準時來了，他沒去呼吸科會診，說錯過了時間。他說再給他開點咳嗽藥他就去看呼吸科醫生。我真怕他濫用，就又仔細查了網站記錄，確實沒有其它止痛藥的記錄。這次我心裏非常糾結，給他開鴉片類止咳藥吧，時間長了肯定會成癮，不給開吧，你看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氣急樣，他說隻有這個止咳藥有效。最後我也不想多在他身上浪費時間，給他再開了一星期的量。
不出兩小時，藥房打來電話，說這個人其實由於慢性腰疼，一直在用大劑量的Oxycodone，是一個疼痛治療中心給開的，隻是他去的藥房沒有把他的止痛藥放到網站上，被現在的藥房發現了，所以告訴我這個信息，問我還要不要給他發藥，我當然立即取消了我的處方，不再給他鴉片止咳藥了。
這個懷特先生讓我非常生氣，他吃的止痛藥Oxycodone比止咳藥裏麵含的hydrocodone作用又強劑量又大，為什麽要來蹭小劑量的止咳藥呢。有人告訴我任何含鴉片類的藥物是可以賣錢的， 一毫克hydrocodone可以換一美元，而一毫克oxycodone可以賣更高的價格。
對懷特先生來說，屋漏偏遭連夜雨，他在我這裏的伎倆敗露後，由於被疼痛治療中心發現藥片數字不對，而尿液抽檢發現他根本沒有吃止痛藥，被疼痛治療中心除名了。
後來我們為他另外找疼痛醫生，沒有一個願意看他，他也不說腰疼了。
再後來他為了要在不允許養寵物的租房公司養狗，叫我出證明，說他有嚴重心肺疾病，萬一遭遇不測，那狗可以通知路過的人，所以是他生活中離不開的寵物，這又是一個故事。
懷特先生就是這樣的病人，他的故事其實很長，最後我為他開了死亡證明來結束他的故事。天堂裏沒有疼痛，願他的靈魂得到上帝庇護。
寫於2020年12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