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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無序筆記

(2019-02-09 14:21:49) 下一個

我疑惑夏天知否人的心境。恐怕是相通的。七月多雨,也多日照。雷雨來的時候,翻起泥土的腥香,令人用力呼吸,吸足那特有的夏日的味道。不單是土,還有水汽,花香,樹葉的分泌,鳥和蟲的混雜氣味。人們奔跑過所有這一切,躲進舒適的房屋,做起白日夢來,忘了真正的好夢剛剛被關在了門外。

人們帶著領賞的心境度過夏天。上蒼的賞賜不容錯過。姑娘們的吊帶衫恰到好處地向他人展示了身體的妙姿。有混血特征的人,確實勝過他人,皮膚的顏色混兌是別人怎麽曬也曬不出來的。我常在車窗內暗自欣賞街邊走過的“美”人,即輪廓清晰,清潔幹練,態度自然,眉間舒展。如此“美”人,不論男女。車窗,透明的掩體。雨珠扭曲地緩慢滑落,柏油馬路烏黑光亮。公車在繁忙的下城街道上等紅燈。還不到八點鍾,那幢磚結構的老樓裏有一頂漂亮的水晶吊燈,它在雨天裏像心裏的星光在不遠處閃爍。我相信,無論年齡,每個人心中,都一直有那閃爍的星光,直至死亡來臨,它才會灰飛煙滅。隻是,很多時候,很多深處的光,無法與人分享,人也就漸漸變得暗淡無光。悲哀嗎?誰知道。可是真的誰知道,Jen 和Chris 在雨中的街邊長久地擁抱,不知道是哪一個要去遠方。在匆匆趕路上班的人群中,他們的擁抱突然打亂了慣有的節奏,車慢了,人慢了,時間也慢了。這是一個震撼的場麵。理由是這樣的。它沒有發生在機場,火車站,也就是告別應該發生的地方。它的姿態是忘我的。不是例行公事般的吻別與擁抱,是投入和鄭重的,讓人看著不忍。而此刻,有雨,陰鬱以及隔開我們的車窗。我可以在緩慢行駛的車中,盡量地觀望他們,不覺羞怯,隻是豔羨。Jen 和Chris。他們令我動念,愛之念,情之念。裹緊衣衫,走進小風細雨,心心之念,自有來時。

夏日帶著欲望。辦公室裏的空調壓製人的活力,中午休息,要到陽光中走一圈。那個著名的紀念公園,小小的占據了一個街區的麵積。它的西端,是一座大理石的紀念碑。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朝鮮戰爭的紀念碑。紀念碑是後人以逝者之名建造的儀式的滿足。逝者大概彼時隻想求生,不想成為紀念碑。他們想活下來,活得好,可以有機會到距離紀念碑幾十米以外的精致餐廳點一杯雞尾酒。雞尾酒比紀念碑好。流浪漢總能找到酒,喝完了,躺在長椅上,微風和煦,花香滿園,無憂無慮。“百年裏,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穿過公園裏碎石小徑,過了紅綠燈,是一個小型書店, Shelf Life Books。第一次從它身邊走過,竟然全然不知,有一天發現了,欣喜至極。在中國,不容易找到書店,隻有書城,好大的一座,書多人也多,一會兒就累了。進了Shelf Life, 先舒一口氣,是在辦公室裏攢的氣,舒出來,痛快了幾分。摘掉墨鏡,散步,散步,散步。曆史,小說,傳記,哲學,自然,神幻,關於生命的一切任人瀏覽,探尋,驚歎,發問。書架上的圖書,新舊皆有,一本書的不同版本也有。比如海明威的《流動的盛宴》(<<A Moveable Feast>>)。中午休息時間有限,有時就抽出一本畫冊,例如有關世界各地的書店,或是動植物類的,小心落座在那張吱吱作響的皮沙發上,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裏,心馳神往,白日夢做得真美。

去超市買下一周的食物。水果攤前找櫻桃,可是遍尋不著,才恍然時節已過,夏隱秋來,沒得商量。好季節是過不煩的,所以它也走得快。櫻桃沒得吃,就選白桃,桔子,奇異果,木瓜,還有一種從未吃過的仙人掌的果實,叫做prickly pear。要嚐試新的東西,從食物開始。買一小塊乳酪,居然還上癮,又買不同的品種,配紅酒。好像快樂也並不發生在食物的味道上,而是發現自己可以接受一樣新的東西。接受之後,放棄了心力的理解,又回歸到原始的味覺體驗,才煥發出真誠的喜悅。分享這樣的喜悅嗎?和誰人分享?不,這樣微妙的喜悅是不容分享的,它是遊弋在一個人心裏的瞬間感受,無法描述,也許可以令人手舞足蹈,去不足以與外人道。語言有時抵不過沉默。克製,才可以最終獲得圓滿。

毛姐電話留言,好久不見。我們曾在春天約過,因事約期推後,一直推到了夏末。也是因為自己懶,少於和人聯絡。這次約好,一定不變。三個女人,兩代女人,點了同樣的煎蛋培根早餐。我和毛姐喝咖啡,毛姐的媽媽喝茶。說起今天我們在卡城一起吃早餐,真的有些恍然如夢。毛姐的媽媽和我的父親是北師大的同學,後來一起下放到寧夏,日子轉機了,又一同在寧夏大學工作,回到天津,依然在同一所大學工作。也就是說,我從出生,就被她們認識。不成想,幾十年後,我和毛姐同住在卡城城北,怎能不恍然失笑?到現在,她們依然稱呼我的小名。我並沒有什麽鄉愁,倒是因為鮮有聽到別人叫自己小名而有了夢回童年的一點感慨。和有淵源的人聊天,從來也不會想起話的開頭在哪裏。反正就是不費力氣地張開嘴,生活的點點滴滴就流出來,各種滋味,兌成一味秘製調料,回味無窮。毛姐短發,大眼,長得端正,也在生活中衝鋒陷陣過。現在已經當了姥姥,替獨生女兒照看兩個孩子。她說起話來帶著我記憶中“知識分子”的精煉和多年從商的圓潤,問答有致,我生活的困頓說出口,也顯得從容清晰。煎蛋已經涼了,咖啡還有半杯,隻有交談是滿滿地在那裏讓空氣都跳動起來。毛姐的媽媽偶爾加入我們的談話,感歎在她心中還是小女孩的我,其實已經是如此成熟的女人。我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膀,想說“歲月不饒人”,但在長輩麵前出此語,有些滑稽,所以就隻是笑。其實我想說,我是無知之人,坐井觀天而已。

完成於201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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