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晚才會用微信。裝上微信之後用通訊錄一搜索,發現我女兒也在,於是向她發出邀請。人家一回不理我,兩回不理我,三回、四回……直到有次她需要一份資料,我表示隻能用微信發,這才給自己爭到名分。好友是加了,我卻看不到她的朋友圈。請教達人,得知我被拉黑了。“怎麽拉黑呢?”達人演示給我看:“先找到對方名字,在‘朋友圈權限’下選擇‘不讓他(她)看我的朋友圈’”。微信小白如夢方醒,當下便舉一反三地把我爸拉黑了。
那一年我們作為加拿大人在中國生活。我們的簽證隻允許居留180天,於是聖誕節前後我帶著女兒去台灣旅遊。出境之後我隻給自己的手機開通了數據漫遊,這就使得她經常借我的手機登錄自己的微信。12月31日晚上,在101大樓前看焰火表演的時候,我倆爭相發朋友圈,手機頻繁換手,於是就有一次她用過之後忘記了退出。當我拿著自己的手機,發現進入的是她的微信賬戶時,邪念頓時像煙花一樣絢爛綻放。我不動聲色地背過身去,顫抖著手指在通信錄裏找我的名字,情急之下我竟然一時想不起自己的微信名到底叫什麽了。終於找到了,我手指輕輕一劃,四兩撥千斤,把自己從小黑屋中解放了出來。
僅僅過了幾分鍾,她就想出一個新主意:“你可以在你的手機上設一個熱點,這樣我就不需要借你的手機了。”我說:“我不會呀。”我是真不會。她二話不說,拿過我的手機自己動手。熱點設好了,從此我們各玩各的,互不幹擾。我暗自慶幸:這就叫機會隻給有準備的人。
那次旅遊的後半程,我感覺十分良好。每當她提起一個同學的名字,或者說起學校發生的一件事情,我眼前就能出現一張清晰的圖畫,再也沒有那種霧裏看花的感覺了。現在我不僅知道她願意告訴我的部分,也知道她不願意告訴我的部分。兩部分一拚湊,一綜合,一對比,再一分析……知己知彼的感覺真爽。
依稀記得川端康成說過一句話,大意是:山這邊的花兒一輩子想知道的就是山那邊的花兒在想什麽。川端先生把情報工作者的心理描寫得多麽準確啊!然而,知道得多了未必就是好事。回到北京,我女兒重新投入學校生活,我的無邊煩惱便開始了。比如說,今天是期末考試,早上一起床,卻看到她淩晨四點發的朋友圈,而且談的根本不是學習。心裏很生氣,表麵上還得不動聲色地問:“你昨晚幾點睡的?”“12點!”好啊,現在說瞎話都已經不眨眼了。
期末成績單拿回家,有幾項成績不理想。我小心翼翼地批評幾句,自己感覺話說得十分溫和,一轉身卻發現人家在朋友圈上咆哮:“我媽要逼死我!”天哪,這要是在美國,這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話不就成了“呈堂證供”了嗎?這孩子的媽媽該是何等惡魔才能讓孩子口出此言呀!
最恐怖的一回是她在朋友圈上宣布她要離家出走,嚇得我一晚上都沒睡好,隔一會兒就推門看看人到底走了沒有。結果人家睡得好好的,第二天日上三竿還沒有起床。午飯做好了,誰去叫姐姐起床吃飯呢?我們一致決定派弟弟去。弟弟裝模作樣地在姐姐門口站了片刻,然後就一個人回來了。我問:“你叫姐姐了嗎?”弟弟答:“給她發了條微信”。
常在河邊走,難免不濕鞋。有次我先生在我們家內部微信圈轉了個智力測試,什麽“九道全對就是天才”之類。我回複說:“咱家娃早就做過了,是天才沒錯”。發完我覺得不妥,立刪。但還是被她看到了,於是在微信裏問我:“你怎麽知道我做過?”“我用的是虛擬語氣,中文也有虛擬語氣”,說瞎話不眨眼的功夫我也是有的。她當時可能正忙,沒有追問,晚上回家便一臉詭異地要求看我的手機。我早有準備,事先已經在“朋友圈權限”裏將設置改成“不看他(她)的朋友圈”了,僥幸過關。
她竟然沒有懷疑問題出在她自己的設置裏,我既慶幸又慚愧,更想在技術上有所提高,於是再次請教達人。達人指點說:有一項功能叫“撤回”。我這才明白“刪除”隻是針對自己的手機而已。
一片壞消息中,偶爾也有驚喜。比如我意外得知她在《家長同意書》上偽造了我的簽名,參加了學校組織的“作家俱樂部”。其實這個活動我一直勸她參加,她一直表示拒絕。現在我終於明白人家並非不求上進,隻是不喜歡她媽媽對她的寫作指手劃腳。沒關係,你媽不介意。我靠著強大的意誌力約束自己,才沒有伸手點讚。
今年夏天,她的手機丟了。換了新手機之後,我的“地下工作”便告一段落。這次我沒有再找機會解放自己。回顧這半年的偷看經曆,我覺得其實還是不看更好。總體來說,孩子什麽樣,家長心裏其實都有數。時時刻刻掌握其動態,無非是把一條直線放大了看,從而看出許多曲折,為自己增加許多驚心動魄的時刻。
當然,要達到這種認識層次,必須得經曆一段偷看的峰回路轉。
我昨天看了一遍,今天又看了一遍。 點讚!
謝謝分享。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