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我姨媽的兒子,我的表哥,他是我媽媽這邊,我們這輩中最年長的一位,比我大二十多歲呢,我們所有的表兄弟姐妹都稱他為:大哥。
這次回國,和大哥約在他家附近的紅寶石咖啡館聚聚,見他在馬路對麵笑眯眯地朝我招手,我突然覺得:啊?大哥這麽矮!以前的大哥雖不是高大偉岸,但也是儒雅俊朗,歲月神偷,把我的大哥變成了矮矮胖胖的老爺爺。
要知道我一直是仰視大哥的!因為大哥從來就被長輩樹為標杆,讓我們這些弟妹們以他為榜樣。長輩們讚賞他,主要是他孝敬父母,由於曆史的原因,姨父下放外地二十多年後才平反回家,姨媽沒有工作,大哥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撐起了整個家,不僅挑起了養家糊口的經濟重擔,還要為他母親在各種政治運動中遮風擋雨。他尊重長輩,外地的親戚要在上海辦點大事小情,總是由他跑腿,上海的大舅媽,那些年發哮喘,次次都是他從樓上背下來送醫院。還有,在處理日常的生活事件,人間關係等他總是做得相當得體,我的舅舅們,還有我父母遇事都喜歡找他商量,他也十分樂意為大家想辦法,出力氣。
我們這些弟妹喜歡他,是因為他會帶我們到大世界去玩,到虹口公園去拍照,還有一次帶我們去蘇州,那是我人生中第一趟旅行。我們還崇拜他,大哥經常出差,跑過很多地方,蠻有見識,又幽默,講起故事來聽得我們個個眼冒星星。我上中學時,那輛26吋飛鴿牌女式自行車的購車券,就是大哥費盡心思搞到的,上大學時,他幫我買到一台當時很時髦又難買的打字機,這兩件事都是讓我“出”了“鋒頭”的(出鋒頭 - 上海話露臉的意思)。
坐定後,我寒暄道:身體可好?他一如既往地幽默:白白胖胖,虛假繁榮。話題聊到我和先生幾天前的西安,華山之行,大哥說:我以前多次出差西安,鹹陽,興平一帶,乘著綠皮火車哢嚓哢嚓從華山經過多趟,就是沒有凳山攬勝,以為以後有的是機會~~~
大哥自己有心血管方麵的問題,一不小心血壓會串上兩百,而他的妻子前幾年就患上了帕金森病,如今又出現了老年癡呆的跡象,走丟過好幾次,嫂嫂還諱疾忌醫不肯就診吃藥,大哥很是為這件事情焦心。我歎:嫂嫂這樣怎麽辦?大哥脫口而出:待她好一點!病是不會再好了,隻好盡量延緩變得更壞。大哥如今常常帶著嫂嫂在上海周邊,江浙一帶旅行,讓她的生活有點變化多點新鮮感,一直是夜貓子的他,也能早起陪嫂嫂去公園晨練了。大哥說:她這幾天和娘家的弟弟妹妹們去長興島農家樂了,不然今天肯定來會你。
我想起那年生了女兒雙滿月後,也是這樣的一個五月天,嫂嫂奉我姨媽之命,到我婆家接我和寶寶回“娘家”小住,那天的嫂嫂穿一件藕荷色碎花長袖連衣裙,個頭嬌小的她輕快地推著嬰兒車在前麵走,裙裾飄飄煞是好看,我感歎道:嫂嫂,你的裙子真漂亮,等我瘦下去,也要做一件。嫂嫂說:你要喂奶,還是要多吃,不能急於變瘦。姨媽家離我婆家隻兩站路,我們聊著走著~~~, 這些事情曆曆在目,而如今的嫂嫂居然會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坐在小小咖啡館鋪著紅白格子台布的桌前,吃著大哥為我買的奶油小方,蛋撻,咖啡,望著對麵的大哥溝壑縱橫的前額和七上八落的牙齒,聽他談著疾病,養老,養老院。他盤算著如果嫂嫂的狀況快速惡化,他們該何去,如果他自己突發事件,比如心梗,中風,又該何從。為了不給他們的獨子添過多的麻煩,他已打算要去養老院安度晚年,並著手在考察尋找。大哥還是很健談,用詞也風趣,可是這樣的話題,真的讓我很沉重,很傷感。
這個老爺爺就是我大哥,有什麽辦法呢?刹那芳華,紅不紅顏都彈指即老!好在大哥依舊樂觀開朗,兒子也是孝順的,他和嫂嫂兩人的退休金不低,他們相依相伴的晚年還是幸福的。分別的時候,我對大哥說:大哥,你是我們的排頭兵,一定要好好的,有這麽多弟弟妹妹跟在後麵呢!
好了,來日不再方長,過好每一天,抓住每一份快樂吧!
謹以我先生五月十一日在浦東拍的幾張魔都地標照,來展示生活是美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