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水戰
1400小時,星期三
南希·賈克斯在忙活著猴子的時候,C.J.彼得斯在德特克要塞的總部會議室裏。這間屋子裏,大家的職業生涯正受到威脅。世界上知道埃博拉病毒意味著什麽的人幾乎都圍坐到了長桌四周。穿軍裝、高個子、表情硬朗的拉塞爾將軍坐在桌子頂頭,主持會議。他不希望會議演變成疾病控製中心和陸軍之間的權力之爭,但他也不希望讓C.D.C.接手這件事。
丹·戴爾加德也在,穿著深色西服,看上去矜持而冷靜,其實正被緊張所折磨。吉恩·約翰遜凝視著桌子,胡子拉茬而沉默。屋裏還有弗吉尼亞衛生部門和費爾法克斯縣的官員。弗雷德·墨菲 – 最早發現埃博拉病毒的人之一,也是拉塞爾將軍給他打電話的C.D.C.官員 – 坐在桌旁另一個C.D.C.官員,約瑟夫·B.· 麥考密克博士邊上。
喬[1]·麥考密克是C.D.C.特殊病源體部門的主任,這個部門曾經是由卡爾·約翰遜帶領的,卡爾·約翰遜也是埃博拉病毒的發現者之一。喬·麥考密克是卡爾·約翰遜的繼任,約翰遜退休的時候他被任命到這個職位。他曾經在非洲生活和工作過,是個英俊、有著深色卷發、戴著芙蓉天使眼鏡的老練醫生。他才華橫溢、抱負不凡,迷人而有說服力,卻愛發脾氣,職業生涯裏做了很多不平凡的事。他曾經發表過重要的關於埃博拉的研究論文。和屋子裏其他人不同,他是見過並且治療過人類感染埃博拉病毒的病例的。
喬·麥考密克和C.J.彼得斯恰巧不能容忍對方,他們之間很多年前就開始不對付。他們倆都曾經搜索了非洲最黑暗的角落,試圖找到埃博拉,但倆人都沒有找到埃博拉的天然藏身地。和彼得斯一樣,喬·麥考密克顯然也覺得現在他終於接近病毒,而且準備好做引人注目的捕殺了。
會議由彼得·賈令開始,他是摧毀猴子的這一菌株的發現者之一。賈令站起來用圖表和相片講解,然後坐下了。
現在輪到戴爾加德說話了。他特別緊張地描述了他在猴舍看到的疾病的臨床表現,結束的時候他覺得並沒人注意到他的緊張。
緊接著,喬·麥考密克站起來講話,他說的話到現在還引起爭議,陸軍有一套說法,還有另一套不是陸軍的說法。據陸軍的人說,喬轉向彼得·賈令,說了類似以下的話: 非常感謝,彼得。謝謝你通知我們。現在大人來了,在你們沒有傷害自己之前可以把這件事交給我們了。我們在亞特蘭大有一流的生物控製設施,我們拿走你們所有的材料和病毒樣本,然後就交給我們解決這件事吧。
換句話說,軍隊的人覺得麥考密克試圖扮演唯一真正的埃博拉專家。他們認為他想搶過來管理這次疾病爆發,從陸軍手裏奪過病毒樣本。
C.J.彼得斯聽著麥考密克說話,氣死了。他一邊聽一邊越來越氣憤,覺得這番話“非常傲慢無禮。”
麥考密克記得的和這個有出入。“我肯定提出要幫助他們控製雷斯頓的動物狀況,”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回憶說:“我不知道有任何衝突。如果真有什麽敵意,那也是從他們那方來的,出於他們比我更了解的原因。不是我們這邊。我們的態度是,嘿,幹得好。”
但是麥考密克和陸軍的人相處得並不好,以前也是有過衝突的。過去麥考密克曾經公開批評過陸軍的埃博拉專家吉恩·約翰遜,花了很多錢考察基特姆洞卻不發表自己的發現。麥考密克這麽對我表達他對陸軍的看法:“他們想告訴你他們的實驗,但是正確的告訴人們的方法是發表出來,這不是個不合理的意見,他們花的是納稅人的錢。”而且還有:“他們中沒有一個人像我在野外花的時間一樣多,我是處理過人類感染埃博拉病例的人之一,他們那兒沒有一個人這麽做過。”
麥考密克曾經這麽做過。1979年,C.D.C.接到報告,埃博拉從藏身地出來了,正又一次席卷蘇丹南部1976年首次出現的同一些地方。情況很危險,不隻因為病毒,而且因為蘇丹正打內戰,埃博拉肆虐的地方正是戰區。但是麥考密克自告奮勇去那兒,試圖收集人類血液,把菌株活體帶回亞特蘭大。沒有別人想和他一起去蘇丹,他就獨自去了。(記錄是說三年前,1976年蘇丹爆發時,一名C.D.C.的醫生可能由於太害怕都沒有登上去蘇丹的飛機。)麥考密克坐一架輕型飛機到達蘇丹南部,飛機是由兩名嚇得夠嗆的叢林飛行員駕駛的。大概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降落在靠近讚德村落的一個簡易機場上,飛行員害怕得沒有下飛機。天快黑了,飛行員決定停在機場,就在駕駛艙裏過夜。他們警告麥考密克第二天早上太陽升起他們就離開,他隻有到第二天天亮的時間來找到病毒。
麥考密克背上背包進入村莊去找埃博拉。他到了一個土屋,村民們都圍著屋子,但沒人願意進去。他聽到有人呻吟的聲音,一個黑乎乎的門道通向裏麵。他看不到屋子裏麵,但知道埃博拉就在那兒。他翻著背包,找到手電,但手電沒電了。他意識到忘帶電池了。他問人們誰有燈,有人給了他一盞馬燈。他拿著馬燈進了屋子。
他永遠也忘不了看到的情景。他首先看到的是幾隻紅色的眼睛瞪視著他。屋子裏的空氣彌漫著血的腥臭,人們躺在地上的草墊子上。有些人在抽搐-死亡就要來臨的最後階段-他們的身體僵硬而急速扭動,眼睛往腦後翻著,血細細地流出鼻孔,衝出肛門。另外的人進入了最後的昏迷,不動,因為出血過多而死去。土屋是個致命地帶。
他打開背包找出橡皮手套,紙做的外科手術服、外科口罩和能蓋住鞋的靴子來防止鞋被血液浸濕。他給自己全副武裝好後,在一張墊子上擺好血液試管和針頭,接著他就開始從人們身上采血。他一整夜都跪在土屋子裏工作,收集血液樣本和盡自己的力量照顧病人。
夜裏的某一時候,他從一位老婦人身上抽血。她突然猛地一扭,來回擺動,癲癇發作了。她胳膊揮舞著,帶血的針頭飛了出來,紮到他的大拇指。噢,他想。這就夠了,病毒已經進入他的血流。
天亮的時候,他收起裝了血清的試管,跑到飛機那兒,把樣本交給飛行員。問題是他現在被帶血的針頭紮了,自己怎麽辦,這可是大量暴露在埃博拉病毒下了。他可能在埃博拉發病前有三到四天的時間,應該現在離開蘇丹去一家醫院嗎?他得做個決定了-是和飛行員離開還是留下和病毒在一起。很明顯飛行員不願意以後再回來接他。如果他計劃離開去給自己尋求醫療幫助,那離開的時機就是現在。還有其它的因素,他是個醫生,那些土屋裏的人是他的病人。
他回到了村裏。他想自己可能感染了埃博拉病毒,但是他希望拿到更多樣本,而且他估計如果自己開始頭疼,可以用無線電呼叫幫助,也許會有飛機來接他走。那天他在一間土屋裏休息,給自己輸了兩袋血清,血清裏據說有可能保護自己不受埃博拉病毒侵害的抗體-他一直帶著血清袋,用冰塊冰著,現在他希望這血清能救命。當天晚上他無法入睡,想著紮了他拇指的針頭,想著病毒在他的血液裏開始大量複製。他喝了半瓶蘇格蘭威士忌才讓自己睡著。
以後四天他一直在土屋裏為埃博拉患者工作,但並沒有發生頭疼。同時,他一直像頭鷹一樣觀察著那個老婦人,看她會怎麽樣。第四天,他驚奇地發現老婦人痊愈了。她並沒有得埃博拉,可能是瘧疾發作。她不是犯埃博拉癲癇,而是因為發燒而打顫。他和災難擦身而過。
現在,在德特克要塞的會議上,C.D.C.的喬·麥考密克堅信埃博拉病毒並不是那麽容易傳播的,尤其不會通過空氣傳播。他連續幾天幾夜呼吸土屋裏的空氣,土屋裏充斥著埃博拉病人,但他並沒有生病。他深信埃博拉不是輕易得上的疾病。因此在他看來,埃博拉不像陸軍的人可能認為的那麽危險。
丹·戴爾加德向聚集起來的專家們問了一個問題。他說:“給你們樣本以後,多快能告訴我們裏麵是否有病毒?”
C.J.彼得斯回答:“可能要一周。這是所有我們知道的了。”
喬·麥考密克發言了。等會兒,他說 - 他有一種新的快速埃博拉病毒測試,十二個小時就能出結果。他爭辯說C.D.C.應該拿到病毒和樣本。
C.J.彼得斯轉過身來氣鼓鼓地瞪著麥考密克。他不相信麥考密克有任何快速埃博拉測試,覺得他就是在扔煙霧彈,試圖拿到病毒。他覺得這就像高額賭注的撲克牌遊戲裏的虛張聲勢,用來控製病毒的歸屬。現在的情況很微妙,因為他怎麽可能在所有州衛生官員麵前說:“喬,我就是不相信你”?他提高了嗓門說:“正在爆發的流行病可不是進行現場測試新技術的好時機。”他辯論說德特克要塞比亞特蘭大的C.D.C.更靠近疾病爆發地,因此讓陸軍擁有樣本並試著分離病毒是正確的。他沒說的是-沒有理由去觸人痛處-南希·賈克斯這時正在檢查七隻死猴子,就在他們爭論的時候,她在仔細檢查猴子。而且,陸軍正在培養液裏培養病毒。占有者在訴訟中總占上風,陸軍既有樣品又有媒介。
C.D.C.的另一人弗雷德·墨菲坐在麥考密克邊上,他開始意識到C.D.C.在這場爭論中不占上風。他靠近麥考密克悄聲說:“喬,別說了,停了吧,我們在這兒寡不敵眾。”
菲利普·拉塞爾將軍一直坐在後邊觀察著這場爭論,沒說話,現在他插手了。他用平靜但幾乎震耳欲聾的聲音建議大家做出一個妥協,他建議大家分著管理這次疾病的爆發。
妥協看來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將軍和弗雷德很快定了個協議,這期間麥考密克和彼得斯一直瞪視著彼此,沒怎麽說話。雙方同意C.D.C.管理這次爆發中人類健康的方方麵麵,指導關於人類患者的護理。陸軍處理猴子和作為疾病爆發溫床的猴舍。
[1] 約瑟夫的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