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 在加州大學某分校的藝術廳, 聽了一場小型的室內樂, 2 小時長, 上半場弦樂四重奏和鋼琴獨奏, 下半場弦樂與鋼琴合奏. 聽眾至少有一半是音樂係的教授和學生.
我小學三年級開始學樂器. 學校有音樂課, 教音樂的倆位老師一男一女. 女的姓屈, 長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俏臉, 大眼睛, 嘴唇像繃緊的提琴的弓毛, 幾粒小雀斑隨意散落在顴骨和腮旁, 身段苗條. 她教我們識簡譜, 打拍子, 還兼教舞蹈. 男的姓容, 似乎什麽樂器在他的手裏都可以玩轉起來. 容老師的母親和妹妹均體弱, 時不時去找我媽診病, 由此兩家人熟絡, 常來常往. 屈老師說我的樂感好, 不如學一樣樂器? 父母在鋼琴與小提琴之間猶猶豫豫, 最終因為 budget 的原因而決定買小提琴. 五線譜是容老師教曉的, 一隻手五個手指輕輕張開, 一個籮卜一個坑, 一個音符一條縫. 學的是《霍曼基礎教程》, 從弓法, 指法的技巧, 到樂曲演奏, 簡單的或複雜的. 我的姑父是業餘小提琴手, 自北海來訪, 悄悄對父親說, 囡囡的手指靈巧纖細, 可惜不夠修長.
及後, 我移情別戀揚琴, 琴竹擊弦似旱天雷, 轟轟隆隆, 劈劈啪啪, 可霸氣, 可纏綿, 彈 / 輪 / 顫 / 滑 / 點 / 撥 / 揉 / 勾出將軍令, 離騷, 雨打芭蕉, 秋水芙蓉, 漁舟晚唱. 於是, 父親買來揚琴, 仍是容老師上門教學, 每次上完課, 外婆都準備一桌拿手菜, 邀請他與我們一同進餐, 他欣欣然答應. 我小學快畢業時, 屈老師和容老師結婚了. 小小的心靈裏, 第一次深深地印記一雙天仙配的音樂伴侶.
初中所在的學校, 跟小學一樣, 擔負接待外賓的外事活動. 經考核, 加入學校的樂隊彈揚琴. 樂團的指揮, 如今已忘了他的背景, 隻記得來頭不小, 舉手投足風采迷人. 在有一次隨樂隊外出演出時, 我經曆了一個女孩一生必經的第一次. 一間房, 一共住了六個女孩, 我的床臨窗, 對麵床是一位拉手風琴的大姐姐. 沒人能預測那一天何時到來, 當紅潮順著小島嶼突然洶湧襲來時, 雖不至驚悚, 但蠻惶恐的, 事前媽媽曾給予強勁的醫學常識鋪墊. 大姐姐笑眯眯地看著我, 柔聲安慰 “不要怕”, 她帶足了衛生用品可以給我, 並教我怎樣用, 當時對她感激夾雜依戀的情感, 甚至奢望跟她擠一張床睡, 今天憶起, 溫存依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姐姐是個胖妞, 平生我不歧視胖子.
冥冥之中, 流淌的音符陪伴我初次的月事, 以黑鍵和白鍵度量四分音與休止符的距離, 刻骨銘心地體悟從女童蛻變成少女, 以及, 從優美到高貴, 環環相扣, 層層遞進, 層次豐沛的審美.
筆觸從 “那個, 那個來了” 的隱秘, 拽回到是次音樂會, 為之動容的, 是五位音樂家那份飽滿的情愫. 尤其喜愛 Piano Quintet No.2 in A major, Op. 81. 恍然間, 我是一隻怯生生的離家的貓, 躍躍欲試, 追逐斑駁的光影. 如斯古典樂, 很適合惦念, 很適合回憶, 它像五月裏暗香流動的紫藤, 像小巷深處誘你回頭的童言童語, 像老樹身上不可思議的雕刻, 像眼眸中顫栗的一縷煙火. 琴音什麽時候聽, 都是動聽的, 如何動聽? 我寫不下去了, 聽王小波的吧 ---- 做夢也想不到我把信寫到五線譜上吧? 五線譜是偶然來的, 你也是偶然來的. 不過我給你的信值得寫在五線譜裏呢. 但願我和你, 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我知道, 我對散文情有獨鍾, 是因為 ---- 它像五線譜, 純淨的雨絲上, 跳躍著清爽的小蝌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