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會改變一個人,特別是老人。身體的衰老是個自然的過程,不可抗拒,如果遭遇重大的疾病,人的心理通常會跟著發生巨大的變化。有的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有的會把性格中負麵的東西極度的放大,有的還會變得不可理喻。所以,才有這個說法“都是讓病拿的”。
這次回國,先跑去看望了我的大伯父。78歲的他兩個月前因為二次腦出血倒下了,現在肢體幾乎都不能動,每天都躺著床上。幾年前第一次生病造成的一側肢體偏癱,但那個時候借助輪椅,還是可以進進出出。而這次,完全被困在了床上,吃喝拉撒全部在床上解決。去之前,心裏也打鼓,不知道老人會是什麽反應,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種境遇下的老人。可是到了那裏,卻是另外一種我沒有想到的情境。老人平和自然,神智清醒,看到我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他拉著我的手,平和的跟我說著話,說他這個病啊,身上不疼不癢,沒有任何難受的地方,就是動不了,哪裏也去不成。然後跟我說我父親年輕時候在農村的事兒,說我小時候在農村的事兒。言談之中,沒有抱怨,沒有難過,沒有惋惜。像靜靜的河水在流淌,氣氛平和輕鬆。生活不難嗎?家裏有個全癱的病人。大伯父的愛人,我叫她大媽,他的女兒,我的姐姐,臉上都沒有寫著艱難。也許早在之前就接受了,就哭過了,在人前不輕易流露出真實的感情?
我的大伯父, 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強勢,厲害,說一不二。我隻記得小時候在他家吃飯,他不允許一邊吃飯一邊說話,會大吼一嗓子,嚇得我一哆嗦,以後很不願意進他家的門。他現在的樣子,也與我心中他的印象產生強大的反差。是讓病拿的嗎?是認命了嗎?
去探望我的大表姐,我不太清楚什麽病,隻知道她已臥床好幾年。她68歲,信基督,每天在床上禱告,說上帝一定會來接她。她說話中也不帶悲哀,不帶怨恨,不帶難過。 反倒是我,看到她現在的樣子,覺得心裏好難受,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說什麽呢?說過好每一天,好好吃,好好喝,既然老天爺讓咱活著,咱就好好活,別想那麽多。 此外,我沒詞了,心裏無限壓抑。這就是活在當下嗎?
我的父親,是個相當強勢的人,和他的哥哥一樣,也是在家裏拿主意的,說一不二,誰都得聽他的,從來沒見到流露出軟弱的一麵,絕對是個鐵漢子。可是自打中風之後,開始變得愛哭了,在醫院的病床上嚎啕大哭,在家裏有人探望的時候也哇哇大哭。 讓人動容,讓人不知所措。 這次一進家門,沒過10分鍾,他就開始哭了,說我母親如何衝他發脾氣,說他怎麽受委屈,說為什麽是他得病,說為什麽他的晚年如此不幸。見他這樣,我要陪著他哭嗎?肯定不行。咬牙強忍著啊,不停的給遞衛生紙檫鼻涕。撫摸他的背,讓他有被安慰的感覺。語言,在這會兒,如此的幹枯無力啊。 我任由著他哭,任由著他傾訴。
是他衝我撒嬌嗎?還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命運真的悲慘,然後陷在這種痛苦中出不來?
我能做些什麽?他以前從未跟我交流過情感,是我心裏那個高高在上的強勢父親。而現在,變成了一個讓情緒肆意噴灑的孩子。 我說的話,他會聽嗎?聽的進去嗎?
我除了買菜做飯,陪著他,我還能做些什麽?我在家隻有兩個星期的時間,我能幫他在心理上放輕鬆嗎?我常常問我自己這些問題。
很糾結的心理活動,持續了好幾天。他們很固執,我說的很多東西,他們雖然聽,但是心裏並不接受,比如建議他們雇保姆。 我安慰他們積極對麵對生命中每一天,他們會說,病不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有多難受, 站著說話不腰疼。 勸他們想開,他們會說誰不想想開,哪有那麽容易。 想讓他們吃好點,喝好一點,可是能明顯的感覺出他們還是心疼錢。 我積極的跑來跑去,給他們改善生活,他們會感慨,要是你在家該多好,就回來呆這麽短的時間,管什麽用啊。 我心裏頓時壓力巨大。
我有時候會被他們的負麵情緒帶下去,自己也壓抑難過很久。 有時候,我又告訴自己,保持清醒,要用積極樂觀的情緒引導他們,而不是被他們帶歪了。
老人老了,體能越來越差,心理也可能問題百出。 這些,都要麵對。
最後,我決定,放下這些問題,我不折磨自己。我能幫的我盡心盡力去幫,我幫不了的,我也不為難自己。
所謂孝,就是在各種情況下,保持理智,去做對的事,而非老人讓做什麽想做什麽 就做什麽;順,是理解他們,換位思考,不指責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