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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海歸的自白

(2023-12-10 05:23:56) 下一個

老海歸回國後,麵對無數的政治運動,要不斷進行自我批評,向政府表忠心。1952年9月2日上海《大公報》刊登了一篇黃蘊元的自我批評,很有時代感,自述自傳,自我表白,直話直說,性情中人,很能反映當時一些老海歸為了生存,努力改造思想的經曆,全盤否認過去,把自己說得一無是處,連出國留學都是“賣身投靠”的罪過。全文較長,轉載如下:

批判我自私自利向上爬的錯誤思想

上海工業專科學校教授 黃蘊元

(一)個人名利思想的發生和發展

我出身小資產階級的家庭,是個獨子。父親早年當中小教員,一家7口,生活清苦,中年後入銀行為高級職員,收入比較寬裕,家庭生活漸漸轉入上層小資產階級的水平。他治家極嚴,一向以“天下無如吃飯難”和“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為家庭教育。我高中畢業時成績很差,沒有考取國立大學,父親大怒,不給我念書了,結果由姑母向父親說情,進了私立東吳大學,翌年轉入複旦大學。我受了此次刺激,立誌“敗子回頭”,拚命用功念書,“爭氣”做“人上人”,從此種下了我在舊社會以個人名利出發向上爬的思想根源。

在上海複旦大學念書時,開始遇到國際都市裏的大資產階級兒女,他們汽車進出,服飾華麗,但父親給我的零用仍極少,我依然是青布長衫毛布底鞋子的打扮,沒有本錢和那些闊同學打交道。我打定主意,學好本領,好出人頭地的掙一手大錢,才可自己享樂揮霍。這奠定了我以技術來作為資本,追求資產階級享樂腐化生活的思想基礎。

1938年秋,我在那裏讀完了大學,留在學校裏當助教。因為看見從前教授的生活舒服,地位又高,就開始做教授和專家的夢,想留洋。後來兼了一家私營化工廠廠長的職務,直接和資產階級接觸。我追求他們的一切,和他們廝混在一起,有一個時期竟經常出入舞廳酒樓、回力球場,過著享樂腐化的生活。

(二)向上爬賣身投靠蔣政權和崇拜美帝國主義

抗戰勝利前一年,老板們鑒於市麵不好,無利可圖,把廠關了。那時我單靠複旦的教薪是不夠維持生活的。

抗戰勝利時,我看不見勞動人民對勝利的貢獻,看不見共產黨的領導和蘇聯的幫助,我盲目地崇拜蔣介石為民族英雄,我反動地承認國民黨為正統,美帝國主義為中國最“忠實”的“朋友”。

偽上海市政府人員自重慶來接收汪偽的市政府時,我經介紹入了工務局。在吹、拍和醜表功之下,我做到了工程師兼科長。我“忠心耿耿”地為反動統治服務,我經辦過偽華北剿匪司令部交偽上海市府搜購刺鉛絲的任務。我又被派到衝繩島去采購美蔣用以反共屠殺人民的“剩餘物資”,我為了想在反動統治裏追求名利,騎在人民頭上耀武揚威,我站在反動統治者和美帝國主義的立場上,做了他們的幫凶。

在偽工務局做了3年,眼看已經爬到頂了,再要上去,沒有資本,心裏很不服氣,有政治資本的阿貓阿狗都比我高,比我闊,我自以為有學問有技術,委屈於局裏的官卑職小,和學校裏的副教授名義。在這“懷才不遇”的情緒下,憎恨了蔣政權,那時國共正在談判,蔣管區幣值銳落,物價一日數變,政局混亂,和一些民主人士談談,亦眾口一辭的罵國民黨壞,所以我也振振有辭的罵起蔣介石來了。

因此想在這樣混亂的政局下,還是找個出洋機會,實現我多年留洋的夢,預備好一塊“金字招牌”,和囤積些技術,將來隨便什麽黨當家我總有出路。我不斷寫信到美國各大學去尋找賣身投靠的機會,為了積蓄費用,貪圖高薪,我辭去了偽工務局的職位,進入偽中國航空公司。我不以這公司在苟延殘喘地維持蔣政權最後的交通命脈為恥,我隻想到要出洋,要錢。1948年美國密歇根大學給我每年500美元的獎學金,我因此得了護照出國。

(三)回國趕浪頭

上海解放,在美國是震動全國的,我在華僑日報上看見我許多熟人都是參加接收的,我決意回國,一則是想家,二則是想趕浪頭,在共產黨新中國裏搶個地位。還以為這一下鍍金回國,身價兩樣了,一定要“善價而沽”好好地“竄一竄”。到了香港,先“觀望”一下形勢,當時中央人民政府剛成立,偽中國航空公司以香港為基地,日暮途窮,我為了解決我的經濟問題,先向公司報到,再與國內聯係。中航起義,我亦簽名參加,表示效忠人民,掮了進步招牌,等待回國機會。

(四)覺到新中國不是我的

那時中航起義人員全部由港回國,我為了薪水,為了等等機會。再向公司報到,參加學習。起初我的學習態度是極不正確的,我不認識勞動人民優良的品質,我以勢利的眼光去看人,我認為幹部是“土包子”,把自己這個惡劣品質的人看做了不起,在勞動人民麵前擺起臭架子來,不服帖工人階級的領導,以為“大教授”國外回來還要向你們學習嗎?我自以為是。又看見高級行政幹部都是和下級一樣的樸實耐苦,並沒有特殊的物質享受,非但不騎在人民頭上,他們更負責守法,我從前的一套以技術為幌子,以做官來剝削人民的想法,完全不能實現,覺到新社會的質“變”了,全部幻想都成為泡影。我在當頭“一盆冷水”的感覺下,覺到新中國不是我的,人民政府不代表我的利益,我錯誤地把新中國和我自己完全對立起來。

(五)背著沉重的“專家包袱”

在中航員工的集體學習中,我漸漸為那些幹部的勤勞、樸實和耐心所感動,覺到他們的確是為人民,不是自私自利地為自己。與我自己對比之下,我覺得慚愧,自己那一套似是而非的,不完全的,改良主義色彩的政治見解,如“兩麵倒”“和平土改”之類,都在馬列主義真理前麵顯出了反動的本質。覺到共產黨的一套,確比我高明得多。一方麵自己覺到空虛而恐懼,對學習態度稍稍端正過來,一方麵由於臭架子放不下來,對工人階級的領導心裏總有些蹩扭。

我那時認為我政治談不來,技術卻是我內行,我錯誤地把技術和政治分割開來,想搞“純技術”,不想再搞行政工作。安安逸逸地當個教授和“專家”。我辭去了中航職務到上海工專教書,想把學校當我臭包袱的儲藏室。後來上海市人民政府工務局和其他機關為了祖國建設需要,給了我服務人民的機會,約我顧問些工程問題和作幾次學術演講,我因此又認為共產黨尚重視我,因此我又積極起來。

治淮工程在短期內的偉大成就,使我承認了技術必須與政治結合的道理,不是工人階級思想的領導,是不可能發動二三百萬人積極地按期完成偉大的工程,又使我看見了群眾無比的威力。我把從前反動政府請美國的所謂“專家”薩凡奇設計的長江水庫,與治淮工程中蘇聯專家所設計的潤河集分水閘做比較,我發現了美國“專家”所謂幫助我們建設,隻是得不償失的淹了驚人麵積的農田,和大量的推銷美國商品,結果想把這個水庫作為控製中國經濟命脈的工具,而蘇聯專家則是真正地本著友好的精神,利用本國材料,針對本國現有工程基礎的具體情況,以先進經驗來幫助我們解決問題。我因此初步搞清楚了技術必須與政治結合的真理。

由於我根深蒂固的個人名利至上思想,我雖然在形勢教育裏看見了新中國的前途,可是我仍把個人名利放在第一位。我背上了沉重的“專家包袱”,想祖國既然需要建設,技術人員就應該最吃香,應該高人一等,我想乘機把技術來向人民居奇投機,來博取人民的優待和社會的地位。因此我在新社會裏的服務觀點仍是不正確的。

我的“專家包袱”在教學上嚴重地影響了同學。同學們既“折服”我那套沒有政治立場而又“天花亂墜”的工程理論,又迷惑於我掮了“專家”幌子出入政府機關的“風頭”,因此引起了錯覺,得了“學好技術就吃得開”,不重視政治的錯誤觀念。我又曾告訴同學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容易,能做到半心半意已經不錯了,把我自私自利的想法,技術作為個人名利的資本的思想,公開傳播。最痛心的,我又給一部分同學作為學習對象,真是惡劣地毒害了新中國的青年。

當我對美帝國主義的看法有了轉變之後,不再與美國工程學會聯係,但總以為在中國做“專家”,如與外國學會有聯係才夠吃香,所以又參加了瑞士的工程學會,又把自己的著作寄給瑞士與西德的所謂“專家”交換,去爭取“國際地位”。

我背了“專家包袱”以自抬身價的出發點來著作,寫過一本“預加應力混凝土原理”,我不考慮書是寫給誰看的,我又站在那種“超人”的立場上說話。書的內容是介紹新穎的混凝土技術,但是我卻沒有批判地介紹了各資本主義國家和帝國主義國家的技術,並為了誇耀我廣博,我相提並論的介紹了蘇聯技術。我當時還不認識蘇聯的技術是為提高勞動人民生活水平而服務,而資本主義國家的技術是為資本家發財而服務,甚至為破壞世界和平而服務,二者本質上有絕大的區別。讀者們在我書上找不出這點區別,因此會發生帝國主義國家技術和蘇聯技術都是一樣的錯覺,我的書不啻在代帝國主義國家宣傳。

(六)憎恨過去,警惕將來,以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改造自己,做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人民教師.

綜觀我的半生,由於我出身的階級,決定了我的立場,完全以自私自利的個人名利至上思想為主導,不擇手段地追求舊社會的所謂地位,和資產階級的一套享樂腐化生活,想騎在人民頭上耀武揚威。我把技術、宗派、地盤和鍍金招牌作為資本,用投機取巧損人利己的手段,發展到竟想一步登天。我從前就在這個人名利的小孔裏觀察宇宙,因此我對待我周圍的一切,包括人,物,社會,政權和國際關係等都是這樣的態度:能幫我一步登天的,我捧;對我利益不大的,我冷淡;阻止我向上爬的,我憎恨。我患得患失,順風時我積極,逆風時我消極。我分不出敵我,辨不清是非,半生來所作所為,始終是危害了人民。解放前我曾直接間接地為資產階級服務,為四大家族服務,甚至為日本和美國帝國主義服務,解放後我背了原封未動的臭包袱踏進新社會來,繼續做了不少危害人民的事。

自己投身到三反和思想改造運動以後,在活生生的例子中,使我明確了自私自利的資產階級思想,對民族國家的危害性,又使我初步看清楚了自己那個臭包袱裏的思想。我逐步地體會到新社會裏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奇跡發生,是一個大公無私的工人階級思想在指導,我的臭思想是與它背道而馳的。我初步認識了自己的醜惡麵貌,和憎恨了由於壞思想所指導的危害人民的行為。我還體會到那從前被我剝削被我騎在頭上的勞動人民,本大公無私的精神,用他們的血和肉擊敗了日本鬼子,趕走了蔣匪幫,肅清了帝國主義的勢力,鋪平了新中國建設的大道之後,現在對我們不但不計較,還仁至義盡地爭取我們,教育我們,希望我們自覺地改造過來,一同向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光明大道邁進。我在新中國大建設高潮開展的前夜,及時的初步認識了自己。我還要再逐步深入檢查自己,憎恨過去,警惕將來,以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武裝自己,改造自己,做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人民教師。

可憐當時的老海歸和所有知識份子都要絞盡腦汁,寫出這樣又臭又長的自我否定文章,把自己批得分文不值,以求平安生存。

黃蘊元,江蘇蘇州人,1939年畢業於複旦大學土木工程係,獲學士學位。1949年獲得密西根大學土木工程碩士學位,同年赴港,11月隨兩航起義人員回國。1994年去世,享年8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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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kevinz2015 回複 悄悄話 愛國,愛你個頭!
友梨江莉 回複 悄悄話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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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是“一個老海歸的自白”,他難道不是自己去的屋簷下麽?
求仁得仁啊,該無怨無悔的。
ahniu 回複 悄悄話 農業文明不喜歡專家,更討厭外來專家。
兵團農工 回複 悄悄話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換成你,可以比他做得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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