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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長大,記不清坐過多少次火車。小時候坐過幾次,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十幾年後文革,與火車結下了不解之緣。大串聯、插隊,都要在火車上度過不眠之夜。車輪與鐵軌咯噔咯噔有節奏的撞擊聲,火車頭噴出的煤渣味道,在腦海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然而,坐上了火車,隻記得從A到B,之間發生了什麽大部分卻是空白。隻有幾個鏡頭還曆曆在目。
-大串聯,從北京到上海,車廂裏塞得像沙丁魚一樣,過道、行李架上、座位下麵都擠滿了“革命小將”,空氣彌漫著汗臭味。火車開到一處荒郊野外,突然停下來,火車頭三聲鳴笛。這是通知乘客,是“方便”時間了。大家簇擁著擠下車,有的幹脆從窗戶跳下去。男生什麽都不顧,照著鐵軌就撒。女生跑到遠一點的地方,圍起一堵人牆。隻聽一幫壞小子衝著女生起哄。
忍不住,向人牆方向張望,從人牆的縫隙間隱約看見蹲下去、站起來的動作。對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這一幕太刺激了,臉上感到火辣辣的,好奇、羞恥和罪惡感交加。
火車頭又三聲鳴笛,大家呼喊著一窩蜂擠回車廂,繼續革命的大串聯。
-插隊,回北京探親,沒錢買火車票,深夜在臨潼站的貨車場等向東開的煤車。突然傳出一連串“咣啷啷”的響聲,一列煤車開始緩慢的向東移動。我趕忙向那列火車跑去。就在這時,黑暗中出現了向火車奔跑的人群。我顧不上他們是誰,先抓住了一輛煤車外邊的梯子,爬上了煤車。在我後麵,一個人緊跟著也爬了上來。我定神一看,是一位農村婦女,背上還捆著一個孩子。火車的速度逐漸加快,車下的人群還在追趕,直到火車把人群甩到了後麵。
人一個接一個地爬上來,呼喊著,喘息著,各自找到自己的角落坐了下來。我也坐下來開始打量同車的旅客。她們全部是婦女,有懷抱幼兒的母親,有裹著小腳的老婦,有應該在學校讀書的學童。“你們是從哪兒來的?”我禁不住問。她們是從河南蘭考來的,男人都出去修路了,女人帶著孩子沿著隴海線逃荒要飯已經幾個月了。
火車進入全速,寒風摻夾著火車頭噴出來的煤渣打在臉上生疼。新中國怎麽還會有四處奔波流浪的農民?我震驚了,心裏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可怕的懷疑政府宣傳的想法。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我竟哆嗦起來。
-1971年春節那天,去江西看望在幹校勞改的父母。車廂裏沒有什麽人,旁邊和對麵都是空座。過道斜對麵坐著一個年輕女兵,手裏不停地織毛線活。我時不時抬頭凝視著她清秀的臉孔,心中蕩漾出一股青春的湧動。那時已經二十出頭了,還在黃土高原上放牛,從來沒交過女朋友。冥想中,我覺得她像《英雄兒女》中的王芳,能歌善舞,到處為戰士慰問演出。我幻想著跟她一起壓馬路、看電影…
我們的目光對視了一下,我慌得轉過頭向窗外望去。火車到了石家莊,她跟沒我這個人一樣下車走了,讓我心裏好一陣子酸溜溜。她走後,我還一直在想她。她到家了嗎?開門見到父親,軍區某首長…而我將要見到的父親正在搬石頭吧?我後悔,怎麽就沒跟她搭訕兩句,也許她父親會解救我父親…轉念一想,不可能,她怎麽會跟一個狗崽子放牛娃…胡思亂想,沉沉入睡。
-還是插隊回北京,混上了一列開往北京的客車。不久,開始查票了。躲避查票最好的藏身之處是廁所,可是擠過人群,每一節車廂的廁所都有人。我繼續往前擠,來到餐車。聽到有切菜的聲音,便順著聲音走進了廚房。一位年輕的師傅見我探頭進來,漫不經心地問,“沒票吧?”我嗯了一聲。“坐那兒去,”他指了指廚房裏的一個裝菜用的木箱,“這兒沒人查票。”
我在那個木箱上坐了下來,看著年輕的師傅切菜,心裏還是提心吊膽。年輕的師傅大概是見我這樣兒的見多了,也沒心思跟我說話。過了一陣子,當他把切下來的大把的菜幫子仍進垃圾桶裏,我忍不住跟他說,“師傅,我們那兒連這菜幫子都吃不著。”
“我知道你們那兒挺苦的,” 年輕的師傅這才打開話匣子跟我聊了起來。原來,他是長辛店中學初中生,因父親退休才來頂替父親列車大師傅的工作,不然也跟著姐姐去陝西插隊了。他知道陝北知青過的是什麽苦日子,我也明白了,年輕的師傅與知青心連心,不知幫過多少知青,坐在這個木箱上心裏感覺踏實多了。
上麵四次坐火車的經曆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看似小事,卻沒齒難忘,在人生的旅程上留下了清晰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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