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牛齋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我們上小學，帶上紅領巾，蕩起雙槳，還趕上了饑荒，正長身體的時候卻營養不良。初中三年我們認真地在課堂學習，開始有理想，有抱負，深感作為祖國花朵的幸福。高中不到一年就失學了，在紅色恐怖中迷失了方向，緊跟著就紮根農村，麵向黃土背朝天，為了一口糧食一滴汗水摔八瓣。我們是老三屆中特殊的一群，我們是共和國的同齡人。
十年前回北京，第一次與初中同學聚會。那時候還沒有微信，靠打電話隻聯係到了不到一半的同學。步入耳順之年，大家都不甚感慨。憶往事，都有同感，小學年幼不懂事，同學相見缺少親情。高中同學聚會情感複雜，相處時間短，上課，造反，打人，挨打，一半人的名字根本想不起來，相見難免有些尷尬。隻有初中，我們在一個正常的環境中同窗三年，同學之間的情誼是純真的，最令人懷念。
我們是1962年上初中的，全班50人。三年中，因家庭困難不得不輟學的有兩人，其中一個是我們大家都敬愛的體育委員趙同學。歡送那天大家都依依不舍，趙同學難過得流淚了。還有兩名同學被公安帶走，去上工讀學校。一個同學是因為在北大留學生宿舍偷東西，另一個是因為給女生寫信，按現代的說法就是性騷擾吧。後來有兩個同學留級到我們班，那個時候我們叫他們“蹲班生”。再加上兩個轉學來的，走了四個人，來了四個人，到1965年畢業，我們班還是50人。
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有的上高中繼續念書，有的上中專學一門手藝。有一位女生唱歌唱得好，長得也漂亮，被總政文工團招去當演員。這一散就是三四十年，每個人經曆了不同的磨難，等再次相聚才發現，有的同學用電話也好，用微信也好都聯係不上，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他們走了。
我沒參加班裏第一次聚會，那是90年代末，恰逢共和國50周年之際。那次，四位同學就已經走了。以後，通訊錄上“已走同學”的名字逐年增加。不久以前，老班長寄來最新通訊錄，今年二月又走了一位同學，共有九位同學再也見不到了。其中一人遊泳溺水身亡，二人自殺，六人病故。
去年走的黎同學隻能怪自己，喝酒太凶，喝出了個胃癌。插隊的時候遊泳溺水身亡的曾同學，隻有20歲出頭，也隻能怪自己不小心。兩位自殺的同學都是女生，都不到60歲，一位是“天安門四公子”之一周舵的妹妹，愛思考問題，大概是精神憂鬱，一時想不開。梁同學文革期間當兵，一直作到連長，軍方沒有確認去世原因，隻是聽說40多歲病故。其他四位同學都是因為健康原因，沒有熬到50歲、60歲、70歲。
世界衛生組織的報告表明，中國人2016年的平均壽命是76歲。我們班50人中竟有九人沒活到70歲。如果把失聯的12位同學也算進去，應該說38人中有九人已經走了。這個比例太高了，讓我心痛。我們是不幸的一代，曾經的祖國花朵，被說成是蜜罐裏長大的共和國同齡人。雖然我們失去了青春，可是還可以好好珍惜晚年，緬懷已逝去的同學。老了，可是活著，暮色霜打的花更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