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離開亞琛,東行一個小時,我們來到波恩,此時天空又一次放晴(已經數不清多少個又一次了),車外一片陽光燦爛。
這是我第二次來波恩,十年了,波恩的街景如故,隻是那時的波恩人和我一樣,老了將近一輪。
十年前的那個初春,我們帶著一雙兒女坐火車,一路南下,下午三點左右從波恩下車,在德國生活過幾年的LD對這座小城難以忘懷,不停地念叨著要領著我們去萊茵河看看。
很多讀過遊記的朋友一直覺得我重男輕女,幾乎每篇遊記都少不了兒子的身影,卻很少看到女兒,其實20年前我們就帶著她出門了,隻是那時還沒有美篇,我也還沒有開始在《文學城》裏寫東西。
相對於兒子,我對女兒要寬容得多。和女兒一起旅行的日子,看風景其次,吃美食第一,那時候每天女兒起來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今天我們準備去哪兒吃?”
那時我們每一次旅行的展開,都圍繞著大小姐的興趣和體力。
去新天鵝堡,她說累了,於是雖然還有幾百米就能到達山頂,就能看到阿爾卑斯山,我們也隻能半途而返;去裏斯本,她要去吃海鮮,於是我們壓縮小半天的行程,陪她去網紅海鮮店排隊三小時。
在波恩也是如此,我們放下行李,準備去700米外的萊茵河看看,但大小姐說肚子餓了,必須先吃晚飯,於是我們暫時忘掉萊茵河,先去找飯館,大小姐說,出來好幾天了,今晚要吃越南河粉,好吧,但這家服務極慢,等我們走出飯館,眼前一片漆黑,影影綽綽之下,哪還看得清萊茵河的模樣。
雖然還做不到窮養兒富養女,但LD一直認為,我們對女兒多遷就一些,將來她就不至於因為某個壞小子的一時討好,就失去了自己的判斷能力。
如今女兒已經大學畢業,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業,自己的愛人,在享受自己的旅行的時候,依然還是吃第一,玩第二。
龍應台提起自己兒子的時候,曾說過:“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看著女兒一步步脫離我們,欣慰的同時,我何嚐沒有失落和悵惘?
陪著女兒走過她的童年和少年,我們接著陪兒子。
帶著“窮養”下習慣不挑剔的兒子,我們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去彌補十年前那個傍晚的缺憾。
十年之後,旅館前的小街一如往昔的安靜,隻是多了些車輛。
LD激動地捏著嗓子,站在街頭情不自禁的小聲嚷嚷:“波恩,我們回來了!”但來往行人匆匆,隻有我們仨在品味此時此地心情的異樣。
Hotel Baden奶黃色的外表和十年前相比,沒有任何改變,前台的那位大媽,居然是十年前的同一位,隻是接待了幾千位來往客人的她,早已記不得我們了。
通往客房的樓梯還是那麽狹窄,但這次有了兒子這個壯勞力,LD比十年前輕鬆多了。
更加難以置信的是,大媽給我們安排的套間,是十年前我們住的同一個單元,隻是牆上的水彩畫換了。
人們傷感時間都去哪兒的時候,最怕的是那種拽不住的改變,當我們重歸故地,發覺時間並沒有衝刷掉一切的時候,油然而生的慶幸是對自己最大的安慰。
走出旅館,我們迫不及待地走向萊茵河。
一路走來,我去過歐洲的很多名河:塞納河,泰晤士河,多瑙河,伏爾塔瓦河,易北河......,但真正走近歐洲的母親河 - 萊茵河,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雖然此前多次通過火車車窗凝望過它。
萊茵河(Rhine River)全長一千三百多公裏,它起源於瑞士阿爾卑斯山脈,一路向西,在荷蘭的鹿特丹附近注入北海。
在羅馬帝國時期,萊茵河曾經是羅馬帝國的邊界,羅馬人在此駐軍,以防止日耳曼部落入侵。
萊茵河不僅是自然屏障,也是不同文化和民族的交匯點。它流經瑞士、德國、法國、荷蘭等多個國家,千百年來,它促進了沿河各國的經濟,文化和政治交流,它是歐洲團結與合作的象征。
如果沒有萊茵河,歐洲將會變得麵目全非 - 荷蘭會是一片死水,德國會遠比現在窮得多,瑞士會更加閉塞,北海則鮮有貿易。
如果沒有萊茵河,也許不會有世界大戰,但更不會有歐盟。法國人也許說的是德語,德國人也許說的是法語。汽車製造業的巨頭也許在日本而非德國,而遊客在阿姆斯特丹驚歎不已的繪畫也許是意大利人而非荷蘭人所作。
英國政治家哈爾福德·麥金德(Halford John Mackinder)曾說:“就對於曆史的影響而言,萊茵河在歐洲河流中是獨一無二的。”
萊茵河兩岸風光迤邐,坐遊輪應該是遊覽的最佳方式,這是我們此次自駕之後得出的一致結論。
此情此景,怎麽能不飛無人機呢。
波恩城市不大,卻有好幾座橋,這座跨越萊茵河的鐵橋是肯尼迪橋(Kennedy brücke), 建於1949年,並於1963年以美國總統約翰·F·肯尼迪的名字命名,以紀念他對德國的訪問和對歐美關係的貢獻。
肯尼迪橋將波恩的中心區與對岸的貝策斯堡(Beuel)地區連接在一起,它不僅是行人和車輛的重要通道,也是欣賞萊茵河景色的絕佳地點。
波恩離科隆隻有30來公裏,相比之下,後者名氣比前者大得多,如今在這兒已經看不出絲毫前西德首都的痕跡了。
波恩最出名的人物是貝多芬,他的故居外表平淡無奇,坐落在一條狹窄的小街上,不留意的話幾乎很難發現。
我不太理解1949年西德議會投票選擇首都的時候,為何不選附近的科隆,不選慕尼黑,偏偏選了這個小鎮。
成為首都以後,各國大使館和西德政府機構都聚集在美麗的萊茵河畔,但派駐這兒的外交官總覺得,與巴黎,日內瓦,維也納相比,波恩的沉悶令人難以忍受,當時英國外交官甚至把他們在這兒的大使館稱為“女王陛下唯一的在麥田裏的使命”。
可惜,即使是沉悶的輝煌,波恩也隻是享受了50年而已,兩德統一後的1991年,德國國會曾就新德國的首都是留在波恩還是搬去其它地方進行了長達10個小時的激烈辯論,最後,320票支持留在波恩,337票堅持遷往柏林。
確實如此,人們去柏林,可以想到俾斯麥建立的第二帝國的短暫和希特勒第三帝國的瘋狂,那兒有國會大廈,柏林牆,博物館島,而波恩除了萊茵河,貝多芬,還有什麽呢?
沒有一個地方,對所有人都有意義,但總有一些地方,對於特定的人有著特別的含義。
波恩,在我們心中總是不同尋常。十年前我們雖然沒有漫步萊茵河畔,但次日離開的時候,途徑那條著名的櫻花大道,200多米長的街道兩旁,盛開的櫻花遮天蔽日,左右相連,穿行其中,彷佛走在一條粉色的隧道裏,那種仙境般的感覺,至今難忘。
走進超市,看見架子上放著的Krombacher,LD竟激動地熱淚盈眶,不能自己。
曾幾何時,這是他在德國最喜歡的啤酒,在加拿大啤酒專賣店,每次這種牌子偶爾出現在貨架上的時候,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拎回家一箱。
進入德國的第一瓶啤酒,就從Krombacher開始。
女兒來過德國兩次,心心念念的是德國肉腸,這次也再三要我們帶些肉腸回加拿大,弟弟說:“既然你這麽喜歡德國肉腸,老弟我就代你品嚐一下吧。”
踏著暮色走回旅館。路上LD說,十年之後,我們住進同一家旅館,接待我們的是同一位大媽,住進的是同一個單元,明早,我們看看能不能在餐廳坐進同一張桌子,吃同樣的早餐。
次日一早,我們懷著某種期待的心情,走下樓去。
LD一直想在十年前坐的同樣位置,再拍一張合影。
但如今的餐廳撤去了當初的桌椅,雖然窗簾還是當初的鐵鏽紅。
早餐和十年前幾乎一樣,不算奢華,還算豐盛。
如今的餐廳移到了隔壁,大概是我們去的早,餐廳裏隻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吃完早餐,和前台大媽告別,LD對兒子說:“下次再回來的時候,大概要讓你帶著我們了。”兒子說:“我寧願還是讓你倆帶著我。”
離開波恩,一路向南,不遠處有一座城堡,名字頗具中國味道 - 龍堡(Schloss Drachenburg)。
這兒不許私家車通行,遊客或者乘坐小火車,或者如我們這樣徒步爬山。
城堡11點才開門,我們行程匆匆,進不去,就讓無人機充當我們的雙腿和眼睛吧。
這座城堡建於19世紀80年代,委托建造它的是一位波恩客棧老板的兒子斯蒂芬 馮 薩特(Stephan Von Sarter)。
出生於中產階級家庭的薩特,因為在巴黎證券交易所的投機迅速崛起,後來又因為持有蘇伊士運河和巴拿馬運河的股份而成為富翁。1881年,他通過慷慨的捐贈而獲得男爵的頭銜,從此步入德國上流社會的行列。
以前看二戰電影的時候,總能看到有些德國人的名字裏冠以“馮”(Von),我知道那是貴族的象征,但其實除了Von,德國貴族名字裏也有冠以zu的,相比之下,通過捐獻等方式獲得貴族頭銜的人隻能使用“von”,而“zu”則通常保留給那些世襲並擁有領地的貴族家族,這樣說起來,後者比前者貴族地位要高。
這座由塔樓、尖頂、彩色玻璃和高塔組成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大雜燴,讓人回想起崇尚自然、浪漫和騎士精神的德國田園時代。隻是這位暴發戶的城堡,雖然選址很好,萊茵河從旁緩緩流過,但整體效果卻有點古怪,就好像把英國國會大廈從倫敦空運過來,裝飾得色彩斑斕,然後安置在森林覆蓋的萊茵河畔。
城堡建好以後,薩特本人還沒來得及住進去就去世了,雖然他為這座別墅前後支付了180萬金馬克。
龍堡後來的曆史就如同它的裝飾一樣多彩 - 它曾在不同時期被用作療養院,天主教寄宿學校,納粹精英男子學院,戰爭難民之家,德國鐵路工作人員培訓中心等等,二戰中龍堡受到嚴重的破壞。上世紀80年代,經過一項耗資巨大的修繕工程,龍堡才又恢複了往日的輝煌。
驅車向東,前麵是曾經出現在德國馬克上的小城林堡。
林堡(Limburg an der Lahn),位於黑森州,雖然知道的人並不是很多,但如果要列出德國最美小鎮排行榜,林堡總會排在其中。
小鎮非常安靜,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什麽行人,我們在一個停車場停下車來,但麵對那個收費機,我們卻無計可施,信用卡不收,現金也不收,觀察了半天,發覺德國人也不繳費,那就無所謂了。
這座小城的起源可以追溯到8世紀,最早的記載出現在910年,當時這兒被稱為“Linterburg”。
林堡最顯著的建築是林堡大教堂(Limburger Dom),大教堂後麵流淌著靜靜的蘭河水,林堡也就有了一個浪漫的全稱:蘭河畔的林堡。
德國雖然曆史悠久,但真正統一成一個國家卻晚至1871年,在此之前,這片土地上存在過幾百個大小各異的邦國,邦國之間不僅度量衡,文字不統一,連地名都經常重複,於是德國的很多小鎮名字都要帶一個表示位置的後綴以示區別。
除了眼前的這座“蘭和畔的林堡”,德國還有另一座不太出名的林堡: Limburg in Nordrhein-Westfalen(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的林堡)。
我們邁入的這座林堡保留了一整套幾乎沒有受到戰爭和時間損害的曆史建築,橫跨蘭河的蘭河拱橋(Lahn Bridge),是13世紀的建築。
老城中心有一大片桁架結構房屋(Fachwerkhaus),巨大的酒紅色原木鑲嵌在牆裏麵,這樣的古老建築在林堡有一千多棟,它們共同構成了小城獨特的風景線。
桁架結構自公元12世紀以來逐漸演繹成德國最具特色的一種建築風格,紅色桁架與白色牆壁營造出簡潔明亮的效果,如果小巷旁邊同樣的房屋相距很近,兩側山牆則幾乎靠在一起,抬頭隻見一線藍天。
難怪有人說,德國桁架建築是上帝散落在人間的積木。
在林堡幽靜的街道上漫步,前後左右盡是白牆紅架,此情此景,正是10年來我夢中的德國。
林堡大教堂(Limburg Cathedral),坐落在小城的山頂。高大的教堂讓人從很遠處就可望見。
教堂夾雜著羅曼式和哥特風格,從無人機的視角看下去,教堂有7個高塔, 象征7種聖禮儀式:洗禮,堅信禮,聖餐禮,懺悔禮,膏油禮,婚禮,授神職禮。
1992年以前使用的一千馬克的背麵圖案描繪的就是這座教堂。
我們去的時候,大教堂正在裝修,觀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
教堂裏很空曠,沒有什麽繪畫和雕塑,倒是北邊的一座石墓吸引了我們的視線。
這是康拉德·庫爾茨博爾德(Conrad Kurzbold)伯爵的墓地,這位伯爵於947年左右決定建立這座教堂,算是林堡大教堂的創始人。
康拉德於948年去世,並被安葬在林堡大教堂裏,他的墓地比較特別,矗立著幾個小人抬著的桌式墓碑.
為了紀念這位創始人,大教堂每年在他的去世日期(6月30日)舉行彌撒。
一路下山,走向鎮中心。
這兒有一座雕塑 - “林堡酒鬼”(Limburger Säufer),它是1967年由當地藝術家沃爾夫岡·維爾瑟(Wolfgang A. Werres)創作的。林堡靠近萊茵河地區,一直以葡萄種植和釀酒而聞名,雕塑展示了這一地區深厚的飲酒文化。
為了開車,LD隻能克製自己,不在林堡暢飲了。
告別林堡,LD對兒子說:“這隻是我們重頭戲的序曲,下麵爹帶著你去實現四大願望的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