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布魯日,一路向東,前方的高速兩旁出現了一排排的風車,兒子說,我們是不是又回到荷蘭了?
是的,前麵就是荷蘭最南麵的城市 - 馬斯特裏赫特。
如果說荷蘭的地圖是一片懸掛在枝頭的被蟲子咬過的樹葉,那麽馬斯特裏赫特(Masstricht)就是掛在葉尖的一滴水珠。
它是荷蘭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曆史上一直是天主教的強大堡壘,八十年戰爭期間,這兒曾是西班牙統治的中心,1815年,馬斯特裏赫特正式成為荷蘭王國的一部分。1830年爆發的比利時獨立戰爭中,當地駐軍堅決效忠荷蘭國王,後來在荷、比兩國劃定疆界時,距離比利時更近的馬斯特裏赫特被劃歸給了荷蘭。
相比我們走過的荷蘭其它城鎮,馬斯特裏赫特更像一座比利時城市。
我最初知道這座城市,是因為馬斯特裏赫特條約(Maastricht Treaty)。
這個條約的正式名稱為《歐洲聯盟條約》(Treaty on European Union),由12個歐洲共同體成員國於1992年2月7日在馬斯特裏赫特簽署,並於1993年11月1日生效,這部條約奠定了歐盟的基礎,並為歐元的誕生鋪平了道路。
馬斯特裏赫特條約首次確立了歐洲公民身份的概念,每個歐盟成員國的公民都自動獲得歐洲公民身份,享有在歐盟成員國範圍內自由遷徙、定居、工作的權利。
雖然歐洲各國之間有著宗教,曆史,文化等等的差異,很難把整個歐洲整合成一個國家,但馬斯特裏赫特條約的簽訂推動了歐盟的經濟、政治和貨幣一體化,極大地便利了我們在歐洲的旅行。
這座“歐盟誕生地”,被稱為最不像荷蘭的荷蘭城市,卻有著荷蘭這個國家的一個共同點 - 自由,活潑,世俗。
自啟蒙運動開始,歐洲便開始了世俗化,但各國的世俗化進程有所差異。
經濟停滯的南歐三國(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教會影響力仍然極大,新興國家如波蘭和波羅的海諸國,宗教基礎依然堅實。但在歐洲北部的發達國家,宗教的影響力已遠不如前。
荷蘭就是典型例子,基督教徒數量漸漸萎縮,甚至影響了政治生態,曾經的第一大政黨——基督教民主黨,就是在世俗化過程中不斷失去支持者,幾年前就淪為荷蘭第六大政黨。
教會在荷蘭不屬於公共法權機構,在稅收方麵沒有任何優惠政策,教會的運作經費全部來自信眾的自願捐獻。信眾人數的大幅減少,使許多地區的教會入不敷出,無法維持教堂的正常修繕與管理工作。因此,各地每年都有大量教堂被迫關閉,但荷蘭對於這些廢棄的古建築的改造,堪稱典範。
被英國《衛報》譽為“世界最美書店”的天堂書店(Boekhandel Dominicanen)是其中的代表作。
書店位於馬斯特裏赫特市中心一座天主教堂內,這座多米尼加教堂(Dominican Church)是尼德蘭地區第一座天主教堂,距今已有700年曆史,幾百年間,馬斯特裏赫特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這座教堂也命運多舛。1796年,法軍占領馬城後,教堂被挪做馬廄,此後這兒陸續做過音樂廳,考場,市集,體育館等等。
2001年,荷蘭最大的連鎖書店集團Selexyz接手了這座教堂,其後用了五年時間,花費700萬歐元,於2006將教堂徹底改造為書店。
我們一路走來,進過很多國家的大小書店,但走進天主教堂裏的書店,還是第一次。
書店內,筆直的石柱向上延伸,在高高的穹頂匯聚成美麗的肋拱,褪色的石壁依稀還能看出歲月的痕跡。
教堂頂部,有一幅繪製於1337年的宗教哲學家聖托馬斯·阿奎那斯(Thomas Aquinas)(1224-1274)畫像,這是荷蘭最古老的教會壁畫,曆經700年曆史變遷,壁畫依然清晰可見。
一樓的布局和普通書店類似,為了充分利用教堂的空間,設計師在教堂裏擺放了被稱為“圖書公寓”(Book apartment)的黑漆鋼製書架,書架做得極高,層層疊疊,好像公寓一般,讀者順著鐵梯走上去,看書的同時,還可以居高臨下,一覽書店全貌。
站在頂層,舉手可達穹頂,彷佛“天堂”觸手可及,也許正因為如此,這座書店才被稱為天堂書店吧。
難能可貴的是,為了不破壞教堂的固有結構,這座巨大的鐵製書架並沒有和教堂的牆體有任何接觸。
書店設計師的用心非常巧妙,昔日教堂的主祭壇如今被改造成了一座樸素的咖啡廳,圓形咖啡桌環繞四周,正中的咖啡座被擺放成了拉丁十字形狀,小小的咖啡廳成了居高臨下的一個視覺焦點,同時也體現了書店和教堂的完美統一。
8年前,我們曾經帶著一雙兒女去參觀了被譽為世界上最美書店之一的波爾圖萊羅書店(Livraria Lello),當時不僅要排隊入場,而且進入書店的人基本都是如下圖這樣隻顧拍照,遊客已經忘了書店的根本功用。
眼前的天堂書店,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書香,耳畔回響著沙沙的翻書之聲,這不是遊客的打卡之地,這是真正的書店,是讀書人的天堂。
弗萊特霍夫廣場(Het Vrijthof)位於馬城中心,周圍遍布咖啡館,馬斯特裏赫特人似乎比荷蘭其它地方的人熱情,不時有人對我們招手致意。
聖瑟法斯大教堂(Basilica Saint Servatius)是馬斯特裏赫特最著名的教堂,因為建於馬斯特裏赫特第一任主教聖瑟法斯的墓地之上而得名。
公元500年時這兒建造了荷蘭的第一個羅馬教堂,今天人們所見的大教堂是最初那座小教堂的第四次改建版本。由於年代久遠,曆經多次重建翻新,教堂建築主體混合了多種建築風格。
為了紀念這位我們對其生平一無所知的聖瑟法斯,馬斯特裏赫特每七年舉辦一次朝聖節,在朝聖節期間,來自荷蘭和其它國家的天主教徒紛紛來此瞻仰聖瑟法斯的遺骨,朝聖節長達10天。
教堂參觀門票還不算貴,成人6歐,17歲以下免費。
在16世紀的聖像毀壞運動(Beeldenstorm)期間,聖瑟法斯大教堂也受到了波及,雖然因為其重要的地位,那場運動對它的損害相對有限,但和我們在根特,布魯日走過的那些教堂相比,這兒雖然被教皇封為主教教堂(Basilica),但裏麵的藏品寥寥無幾,顯得寒酸不少。
教堂地下室的博物館裏倒是陳列著許多珍寶。
聖瑟法斯的半身金像。
產於13世紀西西裏的象牙盒。
牛角酒杯。
這座做工精美的金匣裏安放著聖瑟法斯的遺體,每七年一次的馬斯特裏赫特朝聖節中,信徒們會抬著它在馬城的大街小巷裏遊行。
看著這些光彩奪目的寶物,我比較能理解當初馬丁 路德宗教改革的意義了,確實,中世紀的天主教教會斂財無度,窮奢極欲,但是,如果當時所有教會都響應馬丁路德的號召,所有天主教教堂都變成了樸素的新教教堂,我們這些後人除了空蕩蕩的禮堂,豈能如此容易地欣賞這些藝術珍品?
說到天主教和新教的糾結,聖瑟法斯大教堂旁邊就是一座新教教堂 - 聖約翰教堂(Saint Jan`s church),1632年之前,這座教堂附屬於前者,是前者的洗禮堂。
1632年威廉一世之子弗雷德裏克·亨德裏克(Frederik Hendrik)率軍占領馬斯特裏赫特以後,這座教堂落入新教徒之手,它和聖瑟法斯教堂相距咫尺,卻似遠隔天涯,新教徒時常抱怨後者鍾聲太響,影響了牧師布道。
四百年過去,兩教堂就這麽相怨相生地並存下來。
我們走進聖約翰教堂,空蕩蕩的中殿,教堂管理人員看見我們的失望神情,笑著對我們說:“我相信你們一定明白天主教和新教的區別了吧?”
離開馬斯特裏赫特,LD對兒子說,我們剛剛認識了新歐洲的起點,下麵讓我們去看看老歐洲的誕生吧。
出門第六天,我們終於進入德國,迄今為止我們十三次赴歐,竟有四次去往德國。但上一次來德,已經是8年前的事情了。
德國,是一個對於我們家具有特別意義的國家。
它是LD曾經生活過幾年的地方,也是我20年前初次赴歐,那個夢開始的地方。
此次進入德國的第一站 - 亞琛(Aachen),一座曆史悠久的城市,被稱為“歐洲的搖籃”。
德國麵積不大,但世界文化遺產眾多,截至2024年7月,共擁有52項世界遺產,包括文化遺產49項,自然遺產3項,其中第一個入選世界文化遺產的就是亞琛大教堂(Aachener Dom),當時入選的理由:這是“德國建築和藝術曆史的第一象征”。
亞琛大教堂曾是查理曼大帝的宮殿。
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是法蘭克帝國最偉大的國王,他在身前統一了西歐大片土地,成為歐洲曆史上第一個被稱為“歐洲之父”的君主,公元800年他被教皇加冕為“羅馬人的皇帝” - 如今撲克牌上的紅桃k代表的就是查理曼大帝。
查理曼大帝去世後,法蘭克帝國在他的孫子們之間分裂。843年,根據《凡爾登條約》(Treaty of Verdun),帝國被分為三個主要部分:
1. 東法蘭克王國 - 領土範圍包括現今的德國、奧地利及中歐的部分地區。
2. 西法蘭克王國 - 領土範圍涵蓋了今天的法國西部和中部地區。
3. 中法蘭克王國 - 領土範圍包括意大利北部、低地國家(今比利時、荷蘭、盧森堡)以及萊茵河沿岸的部分地區。
我心裏一直有一份好奇和疑惑,為什麽法蘭克帝國分裂之後產生的眾多國家,如今竟存在著這麽多種不同的語言和文字,德語,法語,意大利語,荷蘭語......?
《凡爾登條約》簽訂的時代,相當於中國唐朝的中晚期,1000多年過去,雖然中國也經曆多次動蕩,也有了很多不同的方言,但現在我們依然可以讀懂唐詩的文字。
從936年到1531年,前後有超過30為國王在此加冕。
最早及最中心的部分,建成於805年,建築物31米高,直徑約為32米,當時是查理曼大帝的行宮。
查理曼大帝讓這個教堂與歐洲的曆史直接聯係了起來。他在行政 、司法、軍事製度及經濟生產等方麵都有傑出的建樹,並大力發展文化教育事業,西羅馬滅亡後一盤散沙的歐洲,在查理曼時代終於開始振作起來。
文化史上把8~10世紀的查理曼大帝時期稱為 “加洛林王朝”時期,亞琛大教堂代表的正是加洛林時代的建築風格。
進入教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的馬賽克壁畫。
查理曼大帝在建造亞琛大教堂時,以古羅馬帝國傳人自居,他一心想要效仿古羅馬建築風格,以象征他對羅馬帝國的複興和基督教權威的捍衛。那時的西羅馬早已覆滅,於是他雇傭了大批來自東羅馬 - 拜占庭的工匠,而這些人也讓大教堂染上了不同於其它西歐天主教堂的獨特的拜占庭的氣息。
巴巴羅薩水晶吊燈(Barbarossa Chandelier)的捐獻者是12世紀神聖羅馬帝國曆史上大大有名的紅胡子巴巴羅薩 - 腓特烈一世,紅胡子後來死於第三次十字軍東征。
這是亨利二世的布道台(Ambon of Henry II),亨利二世,是神聖羅馬帝國第一位沒有在亞琛加冕的皇帝。
這座布道台除了金碧輝煌,我很難用其它言語去形容,它的外觀以金絲和寶石裝飾,其上鐫刻有四福音傳道者以及相關銘文,是11世紀的代表性文物。
教堂裏最重要的文物應該是這件查理曼聖龕(Karlsschrein)了,很多年來人們一直傳說,這裏麵陳放著查理曼大帝的遺骨。
1988年,德國考古學家打開了這個聖龕,發現其中有94塊遺骨,當時科學家初步鑒定,這些遺骨的主人是一個高個子消瘦的老人。
2014年,在進行26年研究後,蘇黎世大學解剖學教授弗蘭克·呂厄宣布:“我們現在可以說,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它就是查理曼的遺骨。”
兒子站在聖龕前久久無語,我問他有什麽感想,他說:“實在不可思議,我居然離著名的查理曼大帝不到5米。”
走出大教堂,這次我們徹底悲催,傾盆大雨撲麵而來。
到處避雨之際,兒子笑著對LD說:“爸爸,這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你沒時間對著德國傷感了吧?”
也許老天爺不想讓我們這麽快進入角色,他想讓我們把情緒暫且留住,留到下一站再迸發。
但不管怎樣,對我們來說,前麵幾天隻是序曲,今天才是此次旅行的真正開始,後麵的日子,我們要一步步地實現既定的四大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