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一年了,我一直在找他以前的學生,紀念他一下。
父親一生從事過三個職業,教師、律師和法官。教師是他最有意義的,他在79年,在農村中學簡陋的條件下,帶出了幾個大學生。年代久遠了,還沒找到,就我一個人先追思了。
教師對學生來說,有點像天使,但對子女,卻像惡魔。最近一些對教師家庭子女的心理研究,確切地反應我的觀點。我父親是我一生的敵人,他走了,但還是要折磨我的,這直到我也走的那一天。
作為敵人,很多方麵,我是輸的那方,實在不甘。
我父親是五十年代的政法大學生,讀的大學比我好;他參加過研究生考試,改革開放後第一批,中醫研究生,文革自學的,沒考上也是壯舉;有些年,我非常想去考研究生,但名都沒報過,更別說看見過卷子了;一有套書我一直想看但沒看,《靜靜地頓河》,我年幼的時候看見父親看過……
我輸了,但也沒輸得那麽慘烈,我喜歡運動,足球、籃球打得還不錯。如果不是運動,我活不了多久,大學也讀不完。
作為教師和文科大學生,我父親有幾本書,比如《第三帝國的興亡》,我在少年和成年時期,看了兩遍父親的這套書。受父親的影響,我自幼喜歡看書,大學更是放飛,工科大學狹小的時空裏,我讀了些巴爾紮克、托爾斯泰、羅曼 羅蘭、佛洛依德,還有不少。
對於父親來說,我是輸家,但對於時代,我不是,我接近六十歲了,還在打球和讀書;
對於我來說,父親是贏家,少兒時期,無論身體和語言,他和我發生矛盾,他都必須贏,那他就贏了,幹脆徹底。但對於時代,他是輸家。四十二三,他就不看書了,說自己老了。
在最近我重讀的日本哲學家新渡戶稻造一本書裏,有一句話:“各國各民擁有各自的《舊約》”,父親和我,作為不同時代的大學生,不看書了,那就是背叛,這是我和我父親不能和解的原因,沒有共同的話題。
可惜了,父親!
“ 我們光榮的土地不是用犁來翻耕……
我們的土地用馬蹄來翻耕,
光榮的土地上種的是哥薩克的頭顱,
靜靜的頓河到處裝點著年輕的寡婦,
我們的父親,靜靜的頓河上到處是孤兒,
靜靜的頓河的滾滾的波濤是爹娘的眼淚。
噢噫,靜靜的頓河,我們的父親!
噢噫,靜靜的頓河,你的流水為什麽這樣渾?
啊呀,我靜靜的頓河的流水怎麽能不渾!
寒泉從我靜靜的頓河的河底向外奔流,
銀白色的魚兒把我靜靜的頓河攪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