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靜流年(原創)

細品時光,輕撚歲月,慢煮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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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與妾—我家的兩位太太

(2018-08-08 19:32:31) 下一個


在我母親的旗人家族裏,有一對妻妾,人稱“大太太”和“二太太”。

明媒正娶的大太太,是滿族名門的後裔,典型的旗人長相,膚白皙,臉長圓,眉平直,單眼皮,高鼻梁,薄嘴唇。光看外貌,大太太柔弱似柳,嫻靜如花;想來,她的內心也該是柔軟的。其實,全然不是這麽回事。大太太生性固執,心胸狹窄,待人刻薄。盡管她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可心裏卻總是暗淡糾結,猜疑著,盤算著,嫉妒著,鬱悶著。

那年開春時,大太太病了。初始,隻是覺得茶飯不思,周身乏力,頭暈目眩;終日懶懶的,除了早晚請安時露個臉,其餘的時間,全都閉門靜養。請來名醫,把脈問診,說是肝氣鬱滯,終日服藥,卻不見起色。每天的藥量比飯量還大,慢慢地拖下去,大太太本來就單薄的身體,衰弱得更加厲害了。到了來年冬至時,居然連起床的力氣都沒了,麵如菜色,氣若遊絲。

自從大太太身體欠佳以後,二太太總是隔三差五地來問安。那日再來,大太太見了二太太,突然悲從中來,淡淡的淚光,仿佛眸中漣漪的倒影,稍一眨眼,便清淚漣漣。見狀,二太太也哭了,大太太不語,二太太也明白。

二太太天生隨和,開朗聰慧,善良溫厚。嫁入大宅門之後,二太太便漸漸摸清了大太太的脾氣秉性。經年累月,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兩位太太,相安無事,日子過得有條不紊。原來,這其中的奧妙與功勞,全在二太太身上。

深宅大院裏的兩位太太,平日總是如影隨形。大太太喜好評論周身的一切,酷暑之日,大太太說:“熱得頭暈腦脹。”“悶熱難當,汗水淋淋。”二太太嚴絲合縫地接住了話茬;嚴冬之時,大太太說:“凍得周身麻木。”“冷風刺骨,寒氣逼人。”二太太恰到好處地表示了讚同;春日裏,幽徑踏青,姹紫嫣紅,大太太說:“春花嬌豔。”“繁花似錦,吉祥如意。”二太太喜氣洋洋地應聲道;秋日裏,靜園賞雲,落葉飄零,大太太說:“秋景淒然。”“一葉知秋,苦悶憂傷。”二太太愁容滿麵地隨聲答。

大太太喜好寫詩作詞,二太太讀了,稱讚道:“文采斐然!”大太太穿件新旗袍,二太太見了,誇獎道:“光彩照人!”大太太戴個綠玉手鐲,二太太看了,捧場道:“碧綠清心!”

日久天長,兩位太太的這種獨特的對話,便成了家人的笑柄和典故。但也都是背地裏說說而已,當著兩位太太的麵,全都緘口不言。如此這般,大太太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偏執武斷,自以為是。平日裏,但凡遇到點滴不順心的小事,大太太便會發脾氣生悶氣。

都說憂鬱傷身,果不其然,那些閑氣終是要了大太太的命。從大太太感覺不適到與世長辭,前後也不過隻有一年的光景。大太太出殯時,葬禮頗為隆重。然而,再風光,又有什麽用呢?年僅四十歲的大太太,就這麽走了。

大太太過世後,二太太被扶正了。於情於理,人緣不錯的二太太對大家族的管理,會是得心應手的。可是,“執政”的二太太卻發現自己毫無主見,猶豫不定,遇事時,總像懷揣著一隻小兔,上竄下跳地讓她不得安生。年深月久,原本喜興的二太太竟然也變得憂愁起來。

思來想去,二太太搞不懂,以前有準主意的自己怎麽變成這樣了?是不是長年順情說好話的緣故呢?自食其果吧?畢竟,世事都是因果輪回。

二太太並沒有怪罪大太太的意思,反倒有點兒想念她。二太太甚至這樣想:“倘若大太太還健在,我情願做那個無憂無慮的妾。”對二太太來說,做妻比做妾要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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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我的散文集《晨夕碎筆》  原題目:二奶奶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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